晨雾像揉碎的哈达，缠在象泉河支流的草甸上，沾在睫毛上凉得发颤。古茗枔深吸一口气，鼻腔里满是水汽裹着的土腥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硝烟味——那味道像根细针，扎得她心里发紧。登山靴踩过带霜的狼毒草时，鞋尖勾住了一片枯黄的叶片，断茎处凝着的暗绿汁液蹭在鞋帮上，像极了昨天黑狼团伙车辆碾过草甸时，留下的污痕。
她攥着背包肩带的手又紧了紧，指尖能摸到包里瓷瓶的弧度——那是洛桑给的护身药油，瓶身还带着昨晚帐篷里的余温。自从昨天在洪水里救下甲央，她总觉得心里悬着块石头，尤其是看到陈景明带着黑狼消失在雨幕里时，那股不安像藤蔓似的，顺着血管往西肢蔓延。
“这边！”卓嘎的喊声突然从前方岩坡传来，带着几分急促。古茗枔抬头望去，只见卓嘎蹲在一道新炸出的豁口前，藏青色外套的袖口蹭满了岩壁的焦黑，她正用手指捻着地上的碎石，眉头拧成了疙瘩。
古茗枔快步跑过去，脚下的碎石子硌得脚心发疼。刚靠近豁口，刺鼻的硝烟味就猛地涌进鼻腔，混着千年岩石特有的潮湿气息，呛得她弯下腰咳嗽。咳到眼泪快出来时，一只温热的手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是甲央。他递过来一瓶温水，瓶身还带着他掌心的温度：“慢点喝，别呛着。”
古茗枔接过水，指尖碰到他的手时，想起昨天他被困在洪水里的模样——当时他的衣服全湿了，嘴唇冻得发紫，却还在喊着“别过来”。她心里泛起一阵酸涩，低头拧开瓶盖，温水滑过喉咙，才压下了那股呛意。
“你看这里。”甲央的声音拉回了她的注意力。他蹲在豁口边，指尖抚过一块嵌在碎石里的彩绘残片，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了什么。古茗枔凑过去，借着晨雾里的微光，看清了残片上的纹路——朱砂红的底色上，缀着石青蓝的线条，中央还留着半个“雍仲恰辛”符号，纹路边缘被火药熏得发暗，像蒙了层灰。
甲央的指腹在残片上轻轻，能清晰摸到颜料层的凹凸，那是古格时期工匠用矿物颜料一层层涂上去的痕迹。他的声音比平时沉了些，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凝重：“是雍仲神殿的外墙装饰。古格苯教圣地的神殿，外墙都用这种朱砂和石青混合的颜料绘制符号，一是为了镇守护身经卷，二是用来警示外人——这里不是普通的遗址。”
他把残片递给古茗枔时，古茗枔注意到他的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连带着声音都有些发紧。她捏过残片，指尖立刻感受到边缘的锋利，像片小刀片，轻轻划着掌心的皮肤。她低头看向豁口深处，黑漆漆的通道里隐约传来滴水声，“嗒、嗒、嗒”，落在空荡的岩洞里，回声被拉得很长，像是什么东西在暗处磨牙，听得人头皮发麻。
老周举着地质锤走过来，锤头落在豁口边缘的岩石上，发出沉闷的“咚”声，没有清脆的回响。他皱着眉，把地质锤收进工具包：“炸药用量掐得很准，刚好能炸开入口，又没伤到里面的岩层——看来陈景明带的人懂点爆破，不是瞎来的。”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豁口周围的碎石，“而且你看，炸开的碎石都集中在入口处，没有散得太远，说明他们很清楚这里的地形，怕动静太大引来人。”
“不止懂爆破，还知道避开圣地的镇石。”卓嘎站起身，指着豁口左侧三米外的一块巨石。那石头半埋在土里，表面覆盖着一层薄霜，霜花下能看到模糊的苯教经文，是用古藏文刻的，笔画己经有些磨损。“这块是‘镇煞石’，是苯教圣地的守护石，下面连着机关——要是炸药离得近，哪怕只是震到石头，都会触发机关，让入口处的岩壁塌下来。”
卓嘎的手指拂过石头上的经文，语气里满是疑惑：“陈景明一个搞投资的，怎么会知道这些？除非……”
“除非有人给他们指了路。”古茗枔接过话，心里猛地一沉。她想起昨天陈景明离开营地时，开的那辆黑色越野车副驾驶上，坐着个戴毡帽的陌生男人，帽檐压得很低，看不清脸，只露出一截藏装的袖口。当时她没在意，只当是陈景明雇的司机，现在想来，那或许是熟悉圣地地形的本地向导——说不定是哪个懂点苯教传说的牧民，被陈景明用 money 收买了。
她刚要把这个发现说出来，就见甲央突然站起身，手下意识按在了腰间的藏刀上。那把朗氏守护刀的刀鞘是用牦牛皮做的，在晨雾里泛着冷光，刀柄上缠着的红绳己经有些褪色，却被保养得很好，没有一丝磨损。古茗枔知道，这把刀是甲央的命，从他记事起就带在身上，是朗氏部族守护者的象征。
甲央的目光投向通道深处，漆黑的洞口像个无底洞，却仿佛能穿透黑暗，看到里面的动静。他的声音很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他们进去不到两个小时。神殿里有‘回魂廊’，那是苯教设计的迷阵，走错一步就会绕回入口，就算是熟悉地形的人，也要走半个时辰才能绕出去。”
他顿了顿，转头看向古茗枔，眼神里多了几分担忧：“但要是有向导带路，知道怎么破解回魂廊的迷阵，半个时辰就能到经卷存放的‘伏藏室’。我们得抓紧时间，不能让他们先找到经卷。”
古茗枔突然想起藏医洛桑给的护身药油，手下意识摸向背包。指尖刚碰到药油的瓷瓶，冰凉的瓶身让她心里稍稍安定，就听到通道里传来一声闷响，像是有人踢到了什么东西，“哐当”一声，紧接着是碎石滚动的声音。
老周猛地举起手电筒，光束射进通道，在黑暗里划出一道亮线。光线所及之处，能看到地面上散落着几个空的压缩饼干包装袋，包装袋被揉成了团，扔在地上，还有一瓶没喝完的矿泉水，瓶身倒在碎石上，水顺着石头的缝隙往下渗，在地面留下一道湿痕。
更让人揪心的是，地面上还有一道新鲜的血迹，暗红色的，从通道深处蜿蜒到豁口边缘，像条小蛇，在灰白色的岩石上格外刺眼。血迹还没干透，边缘有些发黏，偶尔有水滴落在上面，会晕开一小片红。
“有人受伤了。”古茗枔的声音有些发颤，她攥紧手里的残片，残片的锋利边缘硌得掌心发疼，留下一道浅浅的红痕。她的心跳得很快，“咚咚”地撞着胸口，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我们得赶紧进去，要是他们拿到经卷，说不定会为了灭口，毁了神殿里的其他文物——陈景明那个人，为了利益什么都做得出来。”
甲央点头，从背包里拿出三根荧光棒，掰亮后递给古茗枔、老周和卓嘎。绿色的光芒从荧光棒里透出来，映在每个人的脸上，都泛着一层冷绿。“进去后跟紧我，别走散了。”他的目光扫过三人，最后落在古茗枔身上，语气里满是叮嘱，“还有，别碰岩壁上的彩绘——有些颜料里掺了苯教的防虫药，是用有毒的植物熬的，沾到皮肤会发痒，严重的还会红肿，影响行动。”
他顿了顿，伸手轻轻碰了碰古茗枔脖子上的青铜吊坠，指尖碰到冰凉的金属时，古茗枔能感受到他掌心的温度。“你的吊坠戴好，别摘下来。”他的声音放得很轻，像是怕被别人听到，“要是遇到危险，就按洛桑说的，把药油涂在吊坠上——这吊坠是悉补野王室的魂引，涂了药油后，能帮你避开一些机关。”
古茗枔把残片塞进贴身的口袋，残片贴着胸口，能感受到它的凉意，还有边缘的锋利。她抬手摸了摸脖子上的吊坠，冰凉的金属贴着皮肤，像是块小护身符，让她混乱的心绪稍稍安定。她点了点头，把荧光棒握在手里，绿色的光芒照亮了身前的路。
跟着甲央走进通道时，古茗枔能明显感觉到温度降了下来，比外面低了至少五六度，冷风吹从通道深处吹过来，带着潮湿的气息，刮在脸上像小刀子。荧光棒的绿光映在岩壁上，把那些残存的彩绘照得愈发诡异——原本模糊的雍仲符号，在绿光里像是活了过来，线条变得清晰，顺着岩壁的裂痕，一点点向深处延伸，仿佛在指引着方向，又像是在警告他们别再往前走。
通道很窄，只能容一个人侧身通过，岩壁上布满了细小的水珠，滴落在肩膀上，冰凉刺骨。古茗枔走在中间，前面是甲央，后面是卓嘎，老周走在最后，手里拿着手电筒，光束一首照在前方的路上，生怕漏掉什么危险。
刚走了没几步，前方突然传来陈景明的声音，带着不耐烦的嘶吼，在空荡的岩洞里回荡：“快点！伏藏室的门怎么还没打开？别磨磨蹭蹭的，甲央他们说不定己经追上来了！”
那声音里满是焦躁，还有几分不易察觉的恐慌，像是怕自己晚了一步，经卷就会被别人拿走。古茗枔的脚步猛地顿住，心脏“咯噔”一下，攥着荧光棒的手更紧了，指节都有些发白。
甲央也停了下来，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压低声音对众人说：“前面就是回魂廊，他们应该在回魂廊的尽头，试着开伏藏室的门。我们从侧道绕过去，别惊动他们——回魂廊的侧道是朗氏部族世代相传的密道，只有守护者才知道怎么打开，他们找不到。”
他的指尖划过右侧的岩壁，那里有一道几乎看不见的缝隙，和岩壁的纹路混在一起，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甲央从口袋里拿出一根细铁丝，轻轻插进缝隙里，稍微一拧，就听到“咔嗒”一声轻响，岩壁上出现了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小口，刚好能钻进去。
古茗枔看着甲央的动作，突然想起外婆札记里的一句话：“圣地有廊，魂归处，守护者知其径。”当时她还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现在才恍然大悟——外婆早就知道这里有密道，知道朗氏部族的存在，甚至可能……外婆也和古格王室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她心里泛起一阵复杂的情绪，有惊讶，有疑惑，还有几分隐隐的期待——或许，她能通过这次的考察，找到外婆当年在藏地的秘密，找到自己家族与古格王室的联系。
就在这时，通道深处传来“轰隆”一声巨响，像是有巨石砸在地上，震得整个岩洞都在晃，岩壁上的碎石“哗啦啦”地掉下来，砸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紧接着，黑狼的惨叫声传了过来，带着撕心裂肺的疼：“妈的！有机关！我的手！我的手被夹了！”
甲央的眼神瞬间一凛，加快了脚步，率先钻进侧道：“是‘断龙石’的机关！伏藏室的门有防盗装置，只要用蛮力撬门，就会触发机关，让顶部的断龙石落下来，挡住入口。他们现在应该被困在回魂廊和伏藏室之间了。”
他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急切：“我们得赶在断龙石完全闭合前找到经卷——不然等断龙石落下，整个通道都会被堵死，谁都进不去了，经卷也会永远埋在里面。”
古茗枔跟着甲央钻进侧道，狭窄的通道里只能容一个人侧身通过，岩壁上的水珠滴在她的头发上，顺着发梢滑到脖子里，凉得她打了个寒颤。她攥着吊坠的手越来越紧，冰凉的金属贴着掌心，能感受到自己的心跳——快得像要跳出来。
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不能让陈景明拿到经卷，不能让千年的圣地毁在贪婪者的手里，更不能让外婆当年守护的东西，落在坏人手里。
侧道里的空气越来越潮湿，还带着一股淡淡的霉味，是千年岩石和尘土混合的味道。古茗枔跟着甲央的脚步，一步一步往前走，荧光棒的绿光在前面摇曳，映着甲央挺拔的背影，那背影在狭窄的通道里，显得格外可靠。
她想起昨天甲央在洪水里保护她的模样，想起他为了捡回她的考古笔记，不顾危险冲进洪水，想起他每次遇到危险，都会第一时间挡在她前面——心里突然泛起一阵暖意，像有团小火苗，在冰凉的岩洞里慢慢燃烧起来。
她深吸一口气，加快脚步跟上甲央，掌心的残片还在轻轻划着皮肤，提醒着她肩上的责任。前方的通道越来越亮，隐约能看到微光，甲央的声音传来：“快到了，前面就是伏藏室的侧门，我们从这里进去，就能看到经卷了。”
古茗枔的心里既紧张又期待，她攥紧吊坠，指尖轻轻碰了碰包里的药油瓷瓶，心里默念：外婆，您放心，我一定会守护好经卷，守护好古格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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