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幕像被撕碎的银河,倾砸在渝州城的柏油路上。
李平安踩着积水狂奔时,白大褂下摆己经湿透,沾着医学院实验室带出来的消毒水味。午夜十二点的急诊楼后门,本该是他换班回家的时间,却被护城河对岸传来的呼救声拽进了这场暴雨里。
“有人掉水里了!”
浑浊的河水翻着白沫,一个小小的身影在离岸三米远的地方沉浮,像片被狂风揉皱的纸。岸边站着个吓傻的女人,怀里还抱着个更小的孩子,哭喊着 “小宝” 的声音早被雨声砸得七零八落。
李平安没多想。他脱了鞋就往水里冲,冰凉的河水瞬间漫过胸口,带着夏末最后一点黏腻的温热。他游得不算快,但很稳 —— 小时候在乡下池塘摸鱼练出的水性,此刻成了救命的本事。
靠近那孩子时,他才发现是个不过五六岁的小男孩,双手在水里乱抓,己经开始往下沉。李平安从背后托住他的腋下,尽量让他的口鼻露出水面,一边往岸边划,一边喊:“别怕,叔叔带你上去。”
孩子大概是呛了水,只是含糊地哼唧着。李平安咬着牙加快速度,脚却突然被水草缠住了。他试着蹬了两下,水草反而缠得更紧,像有双冰冷的手攥住了他的脚踝。
“抓紧我!” 他把孩子往上托了托,抬头看岸边 —— 那女人终于反应过来,和几个刚赶过来的路人伸手去接孩子。
就在孩子被拽上岸的瞬间,李平安感觉脚踝传来一阵剧痛。不是水草,更像是水底的碎石划破了皮肤,紧接着是一股突如其来的暗流,猛地把他往河心拽。
他呛了口水,咸腥的味道钻进喉咙。视线开始模糊,岸边的呼救声越来越远,像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意识下沉的最后一刻,他脑子里闪过的不是对死亡的恐惧,而是昨天在图书馆看到的《姜国野史》—— 那本旧书里夹着的书签,画着朵歪歪扭扭的杜鹃花。
真奇怪,都要死了,怎么会想起这个?
黑暗涌了上来,像被温暖的羊水包裹。没有窒息的痛苦,也没有冰冷的河水,只有一种古老的、缓慢的嗡鸣,从灵魂深处荡开。
不知过了多久,他感觉到了 “冷”。
不是河水的湿冷,是玉石般的冰凉,贴着后背缓缓蔓延。他费力地睁开眼,首先看到的是悬在头顶的云 —— 不是凡间雨前那种灰沉沉的云,是泛着淡淡金光的云絮,像被揉碎的珍珠,慢悠悠地在蓝得发透的天空里飘。
“这是…… 哪?”
他想坐起来,却发现身体沉得厉害。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穿着一身银白的战甲。甲片是暗纹的,刻着细密的云雷纹,边缘泛着月华般的柔光,贴合着身体曲线,却不觉得束缚。指尖碰到胸口的甲胄时,能感觉到一种奇异的共鸣,像有什么东西在甲片里轻轻搏动。
“天将玄霄,镇守西天门三千年,今日为何失神?”
一个苍老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李平安猛地回头,看见个拄着玉杖的老神仙,鹤发童颜,衣袂上绣着北斗七星。他脑子里突然 “嗡” 了一声,无数陌生的记忆碎片涌了进来 ——
云雾缭绕的凌霄殿,两个银甲神将在殿前切磋,一个挥剑如流星,一个折了枝桂枝随意格挡,笑声震得云絮都散了;
幽深的南天门,一个红发魔尊负手而立,对着天门内侧喊 “飞蓬,敢不敢再打一场”,而自己靠在门柱上,把玩着块刻着花纹的玉佩,笑着劝 “别闹了,天帝要罚你了”;
还有一片烧得通红的天空,底下是倒塌的城墙,一个穿蓝裙的少女站在火海里,朝着自己的方向伸出手,嘴唇动了动,却没发出声音。紧接着是漫天的哭喊,熟悉的面孔一个个化作光点消散,耳边是天道冰冷的声音:“干预命数,当受修正之劫……”
“呃!”
李平安捂住头蹲下身,额角渗出冷汗。那些记忆太真实了,真实到让他分不清自己是谁 —— 是刚刚在护城河里淹死的医学院学生李平安,还是那个叫 “玄霄” 的天界神将?
“玄霄将军?” 老神仙走过来,玉杖在地上顿了顿,“您己镇守西天门三千年,从未有过如此失态。莫非是近日魔界异动,扰了心神?”
玄霄…… 原来这具身体的名字,叫玄霄。
李平安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扶着身边的石柱站起身,这才看清自己身处的地方 —— 竟是一座横跨云海的巨门,门柱是青黑色的玉石,上面盘着栩栩如生的应龙雕刻,龙头探向云端,眼珠是用夜明珠做的,在天光下流转着温润的光。门楣上刻着三个古字,笔画如剑,透着威严:西天门。
指尖无意识地触碰到石柱,就在皮肤碰到玉石的瞬间,整个天地仿佛在他意识里展开了。
他 “看” 到了云层下的三界 —— 凡间的灯火像撒落的星子,魔界的戾气在深渊里翻涌,天界的仙宫浮在九天之上,轮廓被灵光勾勒得清清楚楚。他甚至能 “听” 到天道运行的声音,像无数根琴弦在同时振动,每一根琴弦都对应着一个生灵的命数,而他的指尖,似乎能拨动这些琴弦。
这就是…… 玄霄的力量?
“时空平衡之力”—— 这个词突然跳进他的脑海。记忆里的信息告诉他,这是执掌三界时空秩序的力量,能逆转时间,能稳固空间,甚至能在命数的节点上轻轻一推,改变无数人的命运。这样的力量,堪比天帝。
可随之而来的,是深入骨髓的恐惧。
他又想起了那些消散的面孔,想起了天道冰冷的声音。记忆里的玄霄,曾为了救一个人,在命数的琴弦上用力拨了一下,结果那根琴弦断了,连带周围的无数根琴弦一起崩裂,酿成了席卷三界的 “修正性灾难”—— 所有与他相关的亲友,都在那场灾难里化为虚无。
从那以后,玄霄就把自己的力量封印了。他怕再碰那些琴弦,怕再听到熟悉的人在他面前消散的声音。
“将军?” 老神仙担忧地看着他。
“无事。” 李平安 —— 不,现在该叫他玄霄了 —— 松开手,指尖离开石柱,那种掌控天地的感觉立刻淡了下去。他站首身体,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静,“只是想起些旧年琐事。魔界异动,可有具体消息?”
老神仙叹了口气:“南天门的哨兵说,昨夜看到魔尊的身影在新仙界徘徊。怕是…… 又要与飞蓬将军切磋了。”
飞蓬。
这个名字像颗石子投进玄霄的心湖。记忆里,那个总是提着镇妖剑、一脸桀骜的神将,是他在天界唯一的朋友。他们一起在云海中比剑,一起偷喝天帝的琼浆,一起坐在西天门的门柱上,看凡间的朝代像走马灯一样更迭。
可他也记得,飞蓬最终会因为和重楼私斗被贬入凡间,轮回百世,再也记不起天界的日子。而自己,当时就站在凌霄殿外,明明有能力阻止,却因为怕引发更大的灾难,死死攥着拳头,看着飞蓬化作流星坠入凡间。
“我知道了。” 玄霄抬手按了按胸口,那里的甲胄下,似乎藏着什么东西在发烫。他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腰间系着块玉佩,玉质温润,上面刻着姜国的杜鹃花纹,一半是完整的,另一半像是被人小心地掰开过。
这是…… 飞蓬送的。
记忆里,飞蓬从凡间回来,把这块玉佩塞给他,说:“这是凡间姜国的玉佩,据说能感应到在意的人的气息。以后要是我不在天界了,你拿着它,说不定能找到我。”
当时他还笑飞蓬多愁善感,现在想来,竟是一语成谶。
雨还在下吗?
玄霄突然想起护城河里那个孩子。不知道有没有被救上来,不知道那个母亲有没有哭。那些属于 “李平安” 的记忆,带着凡间的烟火气,和玄霄三千年的天界生涯重叠在一起,让他心里某个地方软了下来。
无论是李平安,还是玄霄,似乎都改不了 “想救人” 的毛病。
“我去巡界看看。” 玄霄对老神仙点了点头,转身走向云海。银白的战甲在天光下泛着光,他刻意放慢了脚步,收敛了所有可能泄露力量的气息,像个最普通的守将一样,一步一步踩在云阶上。
他不敢用飞的,怕动用灵力会引来天道的注意;也不敢走得太快,怕不小心搅动了时空的涟漪。可心里却有个声音在说:这一次,或许可以不一样。
或许不用等到飞蓬被贬,不用等到姜国城破,不用等到那个蓝裙少女坠入火海。
或许,他可以找到一种方式,既不引发修正性灾难,又能护住那些想护的人。
云海在脚下翻涌,像极了护城河里浑浊的浪。玄霄握紧了腰间的杜鹃玉佩,玉佩的温度透过战甲传到掌心,带着一丝安稳的暖意。
他不知道的是,在他转身的瞬间,发间滑落了一片几乎看不见的鳞片碎片,闪着暗金色的光,悄无声息地融入了云海 —— 那是上古应龙濒死时托孤给他的逆鳞,藏了三千年,带着时空锚定的力量,像一颗种子,在他重新拾起 “守护” 之心时,悄然苏醒。
西天门的风穿过战甲的缝隙,带着天界的清冽。玄霄望着远处新仙界的方向,那里隐约有剑气与魔气碰撞的微光。
他的脚步停了停,随即又迈开。
这一世,无论是作为李平安,还是玄霄,有些事,必须去做。有些命运,必须去改。
哪怕要重新握住那些让他恐惧的力量,哪怕要在时空的琴弦上,再赌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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