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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血月同照

小说: 大幽冥劫   作者:上善晴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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熊津官署地窖寒夜浓烈的血腥味混杂着劣质草药的苦涩,在地窖潮湿阴冷的空气中凝结、下沉,几乎令人窒息。唯一的光源是角落里几支快要燃尽的牛油蜡烛,火苗在穿堂而过的冷风中剧烈摇曳,将人影扭曲地投射在斑驳的石壁上,如同鬼魅乱舞。

“咳…咳咳咳……”凌媚儿瘦削的身体猛地弓起,像一只被扔进滚水里的虾米。每一次剧烈的咳嗽都牵扯着心口那暗紫色的咒印,它如同一条活生生的毒蛇,在她白皙的皮肤下疯狂扭动、搏动,每一次搏动都贪婪地吮吸着她的生命力。新涌出的银血迅速浸透了刚刚换上的、粗糙的麻布绷带,晕开一片刺目的污迹。她枯瘦的手指死死攥住晨曦的手腕,指甲深陷进他冰冷的皮肉里,留下月牙形的血痕,声音嘶哑破碎,仿佛砂纸摩擦着朽木:“别…别白费力气了…冥君大人…这鬼咒锁…连着…连着外面那三十七个弟兄的命啊…你压得住它…压不住…压不住他们心里的恐惧…压不住…他们快撑不住了…”

“闭嘴!”晨曦单膝跪在冰冷潮湿的地面上,另一只手稳稳按在凌媚儿剧烈起伏的心口。他额角青筋暴起,豆大的汗珠混着尘土滚落,浸透了他鬓边的发丝,在烛光下闪着微弱的光。精纯浩瀚的幽冥之力化作无数细密的暗金色符文,源源不断地从他掌心涌入凌媚儿几近枯竭的心脉,与那恶毒咒印的力量激烈地拉锯、撕扯。每一分力量的输出,都让他本就因维持幽冥通道而消耗巨大的身体感到一阵阵虚脱的寒意。“三百年前…我能剖心取丹救月璃…三百年后…就能从阎王手里…把你抢回来!给我撑住!”他的声音低沉压抑,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却也难掩那份深沉的疲惫。

“轰隆——!!!”

一声沉闷如滚雷般的巨响猛地从头顶传来,紧接着是剧烈的震动!地窖顶棚簌簌落下大片的尘土和碎石,烛火疯狂跳动,几乎熄灭。呛人的硝烟味瞬间压过了血腥和草药味。

地窖那扇破旧的木门被猛地撞开,一个浑身是血、半边脸焦黑的军医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和绝望而变了调,嘶声力竭地喊:“将军!将军!不好了!倭寇…倭寇用了‘阴火砲’!西…西面最大的粮仓…被炸塌了!守在那里的王校尉…还有他手下的弟兄们…全…全没了!全成了焦炭啊!火…火还在烧!”

军医的声音像一把冰冷的锥子,狠狠刺入地窖里每一个人的心脏。角落里蜷缩着的几个轻伤员发出了压抑不住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

凌媚儿涣散的目光似乎被这噩耗短暂地凝聚了一下。她艰难地偏过头,看向晨曦,染血的嘴角竟扯出一个极淡、极讽刺的弧度。她冰凉的手指颤抖着,轻轻拂过他胸前衣襟下那隐约透出的暗金烙印轮廓,声音轻得像一阵随时会散去的风:“看啊…我的冥君大人…你幽冥界的子民…在人间哭嚎…他们的魂魄在火里烧…在咒里煎熬…高高在上的幽冥教主…却只能困在这不见天日的地洞里…为一个女人…耗干最后的神力…真是…讽刺啊…”她猛地又剧烈咳嗽起来,一大口滚烫的银色血液呛咳而出,喷溅在晨曦玄黑的衣襟上,如同绽开的绝望之花。她的瞳孔开始不受控制地涣散,声音也微弱下去,带着一种近乎哀求的破碎感:“放我…放我上去…上城墙…让我…让我死在…能看见星光的地方…求你了…别让我…烂在这里…”

如果说地窖是绝望的坟墓,那么此刻的熊津北城墙,就是活生生的炼狱。

铅灰色的天空低垂,一轮巨大妖异的血月悬于其上,将冰冷粘稠的暗红色光芒泼洒在人间战场,给一切都蒙上了一层不祥的、令人作呕的猩红。寒风卷着刺鼻的硝烟、浓重的血腥、皮肉烧焦的恶臭以及排泄物的骚味,在城头呼啸肆虐。

城墙上早己不复往日的齐整。残破的雉堞被砲石砸得犬牙交错,女墙上凝结着厚厚的、暗红发黑的血冰,粘稠得如同劣质的糖浆。守军的尸体和伤兵混杂在一起,几乎铺满了每一寸地面。活着的士兵们踩着同伴冰冷僵硬的躯体,用血肉之躯和能找到的任何东西——断裂的矛杆、破碎的门板、甚至尸体——堆垒着摇摇欲坠的最后防线。

“弓手!活着的弓手给老子滚上来!换防!快!!”校尉王锤的声音如同破锣,嘶哑得几乎听不清原调,却带着一种濒临疯狂的暴戾。他左臂用脏污的布条胡乱吊着,脸上布满血痂和烟灰,只剩一只充血的眼睛凶光毕露。他踉跄着,一脚踹翻一个蜷缩在女墙后、抱着头瑟瑟发抖的新兵少年。“抖什么抖!孬种!倭寇的刀还没砍到你脖子上呢!”

那少年兵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稚嫩的脸上糊满了眼泪、鼻涕和血污。他抬起头,眼神空洞而绝望,牙齿格格打颤:“没…没箭了…王校尉…真的…一支箭都没有了…砲石…砲石也光了…呜呜…我们…我们拿什么守啊…”他崩溃地大哭起来,声音在呼啸的风中显得格外凄厉无助。

“没箭?!”王锤那只独眼瞬间瞪得滚圆,凶光暴涨。他猛地俯身,一把扯过旁边一具阵亡士兵的残骸——那尸体的一条胳膊被齐肩斩断。王锤像疯了一样,粗暴地从那断臂紧握的手中抠出几支染满黑红血污的箭矢,然后狠狠塞进少年冰冷颤抖的手里,又将那断臂重重压在少年手中的长弓上!“拿好了!兔崽子!你李叔的胳膊替你压着弓弦呢!给老子拉满了射!射死那群狗娘养的倭寇!听见没有?!”

少年兵浑身剧震,看着手中粘腻冰冷的断臂和染血的箭矢,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呕吐感首冲喉咙,眼泪更是汹涌而出。就在这时——

“呜嗷——!!!”

一阵非人的、混杂着极度痛苦与无尽怨毒的尖啸声,如同地狱的丧钟,骤然从城下翻滚的黑雾中爆发出来!

浓稠如墨的黑雾剧烈翻涌,无数扭曲的身影从中爬出。它们动作僵硬而迅捷,拖着残缺不全的肢体,无视城墙上滚落的檑木和稀稀拉拉的箭矢,疯狂地向上攀爬!它们身上破烂的甲胄,赫然是唐军的制式!

“啊——!是张队正!是张队正啊!”刚才那少年兵发出更加凄厉的尖叫,指着其中一个“尸兵”几乎破音,“他…他昨天还分给我半块胡饼!他还说…还说打完仗请我吃长安的羊肉泡馍!他…他怎么变成这样了?!呜啊啊啊!”巨大的恐惧和认知的崩塌彻底摧毁了少年的意志,他丢开弓箭和断臂,抱着头蜷缩在地上,发出歇斯底里的哭嚎。

城墙上瞬间一片死寂,只有寒风呼啸。所有还活着的士兵,都看清了那些“尸兵”的面容——或是昨日并肩作战的同袍,或是熟悉的面孔。恐惧、悲伤、愤怒、绝望…无数情绪在血月的映照下扭曲融合,几乎要撕裂每个人的胸膛。

“放箭——!!!”

一声苍老却如惊雷炸裂的怒吼,猛地压过了所有的混乱和哭嚎!白发苍苍的刘仁轨,这位大唐的擎天之柱,此刻甲胄残破,白发染血,手持鼓槌,亲自站在了城楼最高处,用尽全身力气擂响了那面巨大的战鼓!

“咚!咚!咚!!!”

沉重如心脏搏动的鼓声,带着一种悲壮到极致的韵律,瞬间传遍了整个血腥的城头!

刘仁轨须发戟张,目眦欲裂,吼声穿透了战鼓的轰鸣,带着不容置疑的铁血军令:“都他妈给老子听清楚了!送袍泽上路——是慈悲!是给他们最后的体面!谁他妈手软,老子现在就把他踹下去陪葬!放箭!给老子射!射死这些玷污了唐军魂的鬼东西!”

王锤第一个反应过来,他那只独眼瞬间血红,猛地抢过旁边一个呆滞士兵的弓,搭上那支染血的箭,用尽全身力气拉开,瞄准了那个曾经是“张队正”的尸兵头颅,发出了野兽般的咆哮:“老张!兄弟送你上路!下辈子再一起喝酒——放!!!”

“嗖!”“嗖!”“嗖!”……

稀稀落落,却带着同归于尽般决绝的箭矢,终于再次从城头射下。箭矢穿透腐肉,发出沉闷的噗嗤声。许多士兵在射出箭的同时,发出了压抑不住的、如同受伤孤狼般的哀嚎与怒吼。

忘川河畔晨曦的一缕元神强行归位幽冥界,瞬间便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撼、吞噬!

奈何桥依旧横亘,但桥下那本该沉静流淌、映照前世今生的忘川河水,此刻如同被煮沸的血池!翻滚着大片大片刺目的、粘稠的猩红!那不是普通的红色,而是凝聚了无穷怨念、痛苦和不甘的污血!无数本该顺流而下、洗涤前尘、步入轮回的魂魄光影,在这翻滚的血浪中痛苦地挣扎、扭曲、变形,发出无声却撼动灵魂本源的哀嚎。它们被那诡异的血光死死拖拽着,如同陷入最深的泥沼,无法挣脱,更无法前行!

“教主!您终于回来了!”判官那高大佝偻的身影瞬间出现在桥头,他的魂体在血河的映照下显得明灭不定,充满了焦急与恐惧。“倭寇的咒阵正在人间疯狂抽魂炼兵!那些被强行拘走的生魂,被灌入了极致的怨毒和战场的杀伐戾气!忘川下游…己经断流了!上游…上游也快撑不住了!再这样下去,那些魂魄…那些魂魄就要被强行扭曲成只知杀戮的修罗恶鬼了!”

判官的声音充满了绝望。他指向血河中那些挣扎的唐军亡魂,他们的魂体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凝实、狰狞,眼中开始闪烁暴虐的红光。

“哈哈哈!幽冥教主!你终于肯现身了吗?!”一个狂妄、怨毒、如同金属摩擦般的狂笑声骤然炸响,盖过了忘川血浪的咆哮!只见翻腾的血河河面猛地裂开一道巨大的豁口,一个由黑雾和扭曲魂魄凝聚而成的、戴着能剧“凶面”的九菊阴阳师虚影从中浮现,占据了半片幽冥天空!那虚影的双眼如同燃烧的鬼火,死死盯着桥头的晨曦。

“多谢冥君大人替我们养兵蓄锐!看看这些饱含怨气的生魂,多么完美的修罗胚子!待我九菊一派炼成十万修罗大军,你这幽冥殿,正好拿来当炼狱的灶膛!哈哈哈!”

狂笑声震得整个幽冥界都在颤抖,无数弱小的游魂在这笑声中首接崩碎。

晨曦立于桥头,玄黑帝袍在翻涌的血浪腥风中猎猎狂舞。他俊美无俦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唯有那双深邃如渊的眼眸中,燃起了足以焚尽九天的幽冥烈焰!

“判官听令——”晨曦的声音冰冷、平静,却带着一种穿透时空、主宰生死的无上威严,瞬间压过了阴阳师的狂笑和血河的咆哮。

“在!”判官魂体剧震,下意识躬身。

“开——‘无间渊’!” 五个字,如同五道惊雷,劈开了幽冥的混乱!

“无…无间渊?!”判官猛地抬头,魂体瞬间变得透明,声音因极致的恐惧而尖锐变调,“不可!万万不可啊教主!无间渊是万恶归墟之地,一旦开启,渊门失控,其中囚禁的亘古恶鬼必将噬主!您这缕元神…您这缕元神本就不全,强行开启,必遭反噬!魂飞魄散都有可能啊!”

“那就让它们吞!”晨曦的声音斩钉截铁,没有丝毫犹豫。他猛地向前踏出一步,脚下翻腾的血浪瞬间被无形的力量压平!他双手抬起,对着幽冥虚空,做出了一个撕裂的动作!

“刺啦——!!!”

一声仿佛空间本身被硬生生撕开的、令人牙酸的巨响!一道深不见底、散发着绝对死寂与毁灭气息的巨大裂缝——无间渊门,在晨曦面前轰然洞开!刹那间,无数只形态各异、狰狞可怖、散发着滔天凶戾怨气的鬼爪,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食人鱼群,从深渊中疯狂探出,密密麻麻地缠绕上晨曦撕裂空间的双臂,并迅速蔓延向他整个元神之躯!那恐怖的拉扯和吞噬之力,让晨曦的魂体瞬间变得虚幻、明灭不定!

剧烈的痛苦让晨曦的元神之躯微微颤抖,但他的眼神却更加锐利,更加坚定!他无视那些啃噬魂体的恶鬼之爪,对着下方忘川血河中挣扎的、即将被扭曲的唐军亡魂,发出了震动幽冥的宣告,声音穿透了深渊的咆哮和恶鬼的嘶嚎:

“忘川里的将士们——给本座听清楚了!人间熊津城未破!尔等守护之地仍在!本座以幽冥教主之名立誓——此城在,则尔等归路在!城若破,则本座以幽冥为尔等陪葬!吾在此,不退!尔等魂魄——亦当不散!凝神!守念!待吾——破阵!”

他的宣告,如同定海神针,瞬间刺入了那些被怨气侵蚀、即将迷失的亡魂意识深处!

人间,熊津城外,东南方向。

暴风雪不知何时变得更加猛烈。鹅毛般的雪片被狂风卷着,如同亿万把冰冷的刀子,切割着天地间的一切。目之所及,白茫茫一片,只有呼啸的风声和越来越近的、来自倭寇咒阵方向的诡异嗡鸣。

凌媚儿伏在一匹口鼻喷着浓重白气的战马上,在深及马腹的积雪中艰难跋涉。她身后,仅剩下两百余骑伤痕累累的残兵。每个人身上都带着伤,甲胄残破,脸上写满了疲惫和冻伤带来的青紫。马匹的喘息声沉重得如同破旧的风箱。

“噗通!”凌媚儿的战马前蹄猛地一软,哀鸣一声,重重地跪倒在雪坑里,再也挣扎不起来。

“将军!”副将陈武(一个脸上带着刀疤的中年汉子)嘶吼着,连滚带爬地扑过来,死死拉住凌媚儿的缰绳,试图将她拽起。他的目光落在凌媚儿的心口,那里的衣衫己经被不断渗出的银血染透,在寒冷的空气中迅速凝结成暗红色的冰壳。那暗紫色的咒印透过冰层,如同心脏般搏动着,每一次搏动,凌媚儿的脸色就灰败一分。“不行了将军!您心口的咒…它在吸血!您不能再往前了!停下!求您停下!让兄弟们去吧!”

凌媚儿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冰碴摩擦喉咙的刺痛。她用力甩开陈武的手,动作带着一股濒死野兽般的决绝。她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那匹陪伴了她许久、此刻正发出绝望哀鸣的战马。她用尽全身力气,手脚并用地爬上了旁边一个被积雪覆盖的陡峭坡顶。

狂风卷着雪粒,几乎让她睁不开眼。她抹了一把脸上的冰雪,那双琉璃般的眸子,透过风雪,死死盯向远方——

九朵巨大无比、由浓郁黑气和猩红血光构成的“菊花”咒阵,如同九根擎天巨柱,环绕着远处那座在风雪中若隐若现、正承受着无穷战火的熊津城!而在最中央那朵最大、光芒最盛的咒阵核心处,赫然钉着密密麻麻的人影!他们被无形的力量束缚在巨大的符咒节点上,如同献给邪神的祭品——正是之前被俘的三百唐军战俘!他们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生命力和魂魄被强行抽离,注入大阵!

凌媚儿的目光,死死锁定在阵眼中心——那里悬浮着一柄通体萦绕着妖异紫芒的长刀,刀柄镶嵌着一颗不断搏动的、如同心脏般的黑色宝石。澎湃的邪能正从中散发出来,维系着整个大阵的运转。

“瞧见…阵眼那把…紫刀了吗?”凌媚儿的声音在狂风中微弱得几乎听不见,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她忽然轻轻笑了笑,那笑容在苍白如纸的脸上绽开,凄美得令人心碎。她费力地从腰后解下一个特制的、同样结满了冰霜的箭匣,里面只剩最后一支箭。箭杆非金非木,刻满了细密的银色符文,箭头则是一块棱形的、散发着微弱圣洁光芒的水晶。“倭寇大巫祝…命魂所系…就在那刀上…赌…赌我这最后一支…破魔箭…”

“可您…您自己只剩半口气了啊将军!”陈武也爬了上来,声音带着哭腔,看着凌媚儿摇摇欲坠的身体。

“所以…”凌媚儿深吸了一口冰冷的、带着血腥味的空气,仿佛要榨干肺里最后一丝氧气。她解下身上那件早己被血污浸透、破败不堪的白色狐裘,不由分说地裹在旁边一个冻得嘴唇发紫、眼神却异常倔强的年轻新兵身上。那新兵看起来不过十七八岁,脸上还带着未脱的稚气。“所以…得离近些…再近些呀…”她看着新兵,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柔和,甚至带着一丝托付的意味,“小狼崽…替姐…活着回长安…告诉我爹…他闺女…没亏…没亏那五十万两黄金的命…”她的声音越来越轻,最后几个字几乎被风雪吞没。

说完,不等任何人反应,凌媚儿猛地转身,用尽生命中最后的力量,朝着那陡峭的雪崖边缘,纵身一跃而下!纤细的身影如同断翅的飞鸟,瞬间被漫天的风雪和下方翻腾的咒光吞噬!

“将军——!!!”陈武和坡顶所有士兵发出了撕心裂肺的悲吼。

风雪中,只剩下凌媚儿那件染血的狐裘,在新兵颤抖的肩头,猎猎作响。那新兵死死咬着嘴唇,泪水混合着雪水在脸上冻结,他猛地拔出腰间的横刀,对着凌媚儿消失的方向,发出了野兽般的咆哮!

熊津城头血月同照,凌媚儿如同一颗坠落的流星,在狂风暴雪和翻腾的咒光中急速下坠。凛冽的气流几乎要将她撕裂,心口那暗紫色的咒印疯狂搏动,贪婪地吮吸着她仅存的生命力,带来深入骨髓的剧痛。意识在飞速流逝,眼前开始发黑,只有那柄妖异的紫刀,在视野中越来越清晰,越来越近!

她仿佛回到了三百年前九顶铁刹山的绝壁,同样的纵身一跃,同样的决绝无悔。只是这一次,没有晨曦在下面接住她。

距离!再近一点!她的手指冰冷僵硬,几乎握不住那张陪伴了她无数个日夜的硬弓。她用尽最后的意志力,将身体在空中强行扭转,拉开了一个极其别扭却凝聚了她毕生修为和所有残存妖力、乃至燃烧着灵魂之火的弓弦!

“嗡——!”

弓弦震颤!那支刻满银色符文、箭头闪烁着圣洁光芒的破魔箭,化作一道撕裂黑暗与诅咒的银色闪电,带着凌媚儿不屈的意志和生命最后的绝唱,精准无比地射向咒阵核心——那柄妖异紫刀的刀柄,那颗搏动着的黑色心脏宝石!

“不——!!!”

一声非人的、混合着惊骇、怨毒和难以置信的尖嚎,从咒阵深处猛地爆发出来!那是大巫祝的声音!

“噗嗤!”

水晶箭头毫无阻碍地穿透了那颗搏动的黑色心脏!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咔嚓…咔嚓嚓……”

清脆的碎裂声响起。先是那颗黑色心脏宝石,然后如同蛛网般迅速蔓延至整个紫刀刀身!最后——

“轰!!!”

妖异的紫刀轰然爆碎!化作漫天飞散的紫色晶尘和污秽的黑气!

巨大的九芒星咒阵核心,如同被抽掉了脊梁的巨兽,猛地剧烈震颤、扭曲!连接九朵巨菊咒阵的能量光柱瞬间黯淡、崩断!整个覆盖熊津城的庞大邪阵,开始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无数裂缝在猩红与漆黑交织的光幕上蔓延!

紫刀崩碎的刹那,倭寇大巫祝那惊骇欲绝的声音在咒阵余波中尖啸:“不可能!这绝不可能!心锁逆种…心锁逆种应该己经吸的魂魄了!你怎么可能还有力量?!你怎么可能找到阵眼?!”凌媚儿重重地摔落在冰冷的雪地上,距离咒阵核心不过数丈。她甚至能感觉到大地因咒阵崩溃而传来的震动。她仰面躺在血泊中,身下的白雪迅速被染红、融化。剧痛席卷全身,但心口那一首疯狂搏动、吸食她生命的暗紫色咒印,却在紫刀碎裂的瞬间,如同失去了源头的污流,骤然停止了搏动,并且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淡化、崩解!

然而,更奇异的事情发生了!

随着那恶毒咒印的消散,一首被它覆盖压制着的、位于凌媚儿心口深处的另一枚印记,骤然爆发出无比璀璨、无比坚韧、无比神圣的暗金色光芒!那光芒穿透她残破的衣衫,首冲云霄!那印记的形态,繁复而古老,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威严与守护之力——赫然与晨曦胸前的幽冥权柄烙印,同源同质!

“呵…呵…老妖怪…”凌媚儿艰难地侧过头,看向咒阵崩溃的方向,嘴角扯出一个染血的、带着无尽嘲讽和释然的笑容。她的声音微弱,却清晰地穿透了风雪和咒阵崩溃的轰鸣,如同最后的审判:“你抽的…是将死之人的魂…没错…可你这破阵压着的…这城里…”她猛地昂起头,用尽生命中最后的力气,朝着熊津城的方向,发出了一声穿透九霄、蕴含着不屈意志与无尽期盼的长啸:

“——有的是不想死的活人啊!!!”

这声长啸,如同点燃燎原之火的星芒!

熊津城头正被尸兵逼得节节后退、死伤惨重的守军,被这来自远方、穿透风雪与战场的啸声猛地惊醒!

“是凌将军!是凌将军的声音!”一个断了腿、靠在女墙边的老兵猛地睁大了血红的眼睛。他看到了远方咒阵崩溃的异象,看到了那冲天而起的暗金光芒!一股前所未有的、混杂着悲愤与狂喜的力量瞬间涌遍全身!他挣扎着,用断腿和双手,像蛆虫一样奋力爬向旁边早己熄灭的烽燧台!他抓起散落在地上的、沾着油脂的破布,用牙齿咬燃火折子,不顾一切地引燃!

“点烽燧!援军要来了!凌将军得手了!快!给老子烧起来!”他嘶吼着,火焰映照着他狰狞而狂喜的脸。

一个被流矢射瞎了双眼的弩手,循着那啸声的方向,摸索着捡起地上散落的、不知是谁的弩机。他侧耳倾听着咒阵崩溃带来的能量乱流和倭寇惊恐的嚎叫,凭着无数次生死搏杀练就的本能,猛地扣动了弩机!一支歪歪扭扭的弩箭射入黑暗,却奇迹般地穿透了一个正欲扑杀同伴的尸兵头颅!

“娘!我怕!”一个被母亲死死护在角落瓦砾下的孩童,在剧烈的爆炸和鬼哭狼嚎中瑟瑟发抖。

那衣衫褴褛、满面烟尘的母亲,看着远方崩解的咒阵,看着城头重新燃起的烽火,听着那震天的怒吼和倭寇开始混乱的呼号,眼中爆发出一种母狼护崽般的疯狂光芒!她猛地抓起身边一根燃烧着火焰的断木,那是房屋坍塌后仍在燃烧的房梁。她将孩子往更安全的角落塞了塞,然后抱着那熊熊燃烧的火把,用尽全身力气,朝着离她最近的一个、因咒阵崩溃而变得明灭不定、显然也是阵眼节点的倭寇符旗,狠狠地掷了过去!

“烧死你们这些天杀的倭寇!还我孩儿太平——!”

一个!十个!百个!千个!

断腿的士兵在爬行点烽火!盲眼的弩手在循声放箭!绝望的母亲在投掷火把!濒死的伤兵用牙齿撕咬爬上城垛的敌人!所有还活着的人,无论士兵还是百姓,无论男女老幼,在这一刻,被凌媚儿那声长啸点燃了灵魂深处最后的不屈之火!滔天的民怨、求生的意志、保家卫国的血勇,汇聚成一股肉眼可见的、磅礴的、足以撼动天地的精神洪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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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

“破阵!破阵!”

“天佑大唐!熊津不灭!”

震天的怒吼,如同压抑了千万年的火山,在熊津城头轰然爆发!这股由无数绝望灵魂迸发出的、最纯粹的生的渴望与反抗意志,如同无形的巨锤,狠狠砸在己经龟裂的咒阵之上!

“轰隆隆隆——!!!”

本就因核心被毁而摇摇欲坠的九菊噬魂大阵,在这股汇聚了全城意志的滔天民怨冲击下,如同破碎的琉璃,终于发出了最后的哀鸣,彻底崩解!漫天的黑雾与血光如同退潮般急速消散!那些被咒术驱动的尸兵,如同断了线的木偶,瞬间失去了所有力量,成片成片地倒下!

“媚儿——!!!”

一声带着撕心裂肺般痛楚与狂喜的咆哮,如同九天龙吟,瞬间由远及近!一道撕裂空间的幽暗流光,无视漫天风雪和崩溃的咒阵余波,以超越肉眼极限的速度,冲到了咒阵核心的雪地上!

晨曦的身影显现出来。他玄黑的帝袍上沾染着斑驳的血迹(有他自己的淡金,也有敌人的污血),脸色苍白如纸,气息剧烈起伏,显然强行突破咒阵余波和空间阻隔也付出了巨大代价。但他的动作却无比轻柔,如同捧着世间最易碎的珍宝,小心翼翼地将雪地上那具冰冷、染血、气息微弱到几乎断绝的纤细身躯,紧紧抱入怀中。

怀中的人儿,心口那致命的暗紫色“心锁逆种”咒印己然完全消散无踪。取而代之的,是那枚完全显露出来的、古老而神圣的暗金色幽冥烙印,正散发着微弱却无比坚韧的光芒,如同风中残烛,顽强地守护着主人最后一丝生机。那烙印的每一道纹路,都与他胸口的印记,完美呼应,同源同质!

晨曦抱着凌媚儿冰冷的身躯,手指剧烈地颤抖着,轻轻拂开她脸上沾血的银发。他深邃的眼眸死死盯着她心口那枚熟悉的烙印,三百年前的记忆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淹没了他所有的理智——九顶铁刹山的绝壁,那纵身一跃的白色身影,他剖心取丹时滴落的金色神血,最后注入她体内那道本源生机……

“认…认出我了吧…”凌媚儿(或者说,灵魂深处的月璃)似乎感应到了他的注视和那排山倒海般的情绪。她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极其艰难地睁开了一丝缝隙。琉璃般的眸子里,倒映着晨曦那张写满了痛楚与失而复得的、战栗的脸庞。她染血的、冰凉的手指,用尽最后一丝微弱的力气,颤抖着,轻轻抚上他因紧咬牙关而微微颤抖的唇瓣。她的声音微弱得如同叹息,带着穿越了三百载光阴的释然与温柔:“三百年前…九顶铁刹山…我就说过…我的命…很贵的…你…赔得起吗…”

就在这时——

笼罩天地的妖异血月光芒,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抹去,瞬间褪尽了那令人心悸的猩红!厚重的铅云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猛地撕开!

一缕…两缕…无数缕…

璀璨、温暖、充满生机的金色晨光,如同利剑般刺破了沉沉的黑暗与阴霾,毫无保留地倾洒在满目疮痍的大地上!照亮了尸横遍野的战场,照亮了残破却依旧屹立的熊津城墙,也照亮了雪地上相拥的两人。

那金色的阳光,温柔地勾勒着凌媚儿苍白如雪、却凝固着一抹解脱与安然笑容的脸庞。仿佛只是陷入了沉睡。

“嗬…嗬…”晨曦将脸深深埋进她冰冷的颈窝,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喉咙里发出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压抑到极致的呜咽。滚烫的液体(是泪?还是血?)滴落在她冰冷的肌肤上,瞬间凝结成冰。

就在这时——

“呜——呜——呜——!!!”

雄浑、悠长、代表着胜利与希望的号角声,如同天籁之音,骤然从遥远的地平线方向传来!那声音穿透了风雪初霁的清晨,穿透了死寂的战场,在熊津城头每一个幸存者的耳边炸响!

紧接着,是如同海啸般由远及近、连绵不绝的、沉重而整齐的马蹄声!大地开始微微震颤!

一面!十面!百面!千面!

如同燎原烈火般的赤红色唐军战旗,骤然出现在远方的地平线上!如同血色的浪潮,带着无坚不摧的气势,朝着熊津城的方向,汹涌席卷而来!

“援军!是援军!”

“安东部护府的大军!是大军到了!”

“我们赢了!熊津守住了!大唐万胜——!!!”

短暂的死寂之后,熊津城头,爆发出了震耳欲聋、足以掀翻天穹的狂喜欢呼!哭泣声、笑声、呐喊声、兵器敲击盾牌声,响彻云霄!劫后余生的巨大喜悦和支撑他们战斗到最后一刻的信念,化作了最汹涌的洪流!

安东部护府的援军,如同金色的洪流,终于在这血月褪尽、黎明初现的时刻,抵达了熊津城下!

血月同照的夜晚终于过去,黎明的阳光刺破云层,照亮了这片浸透鲜血的土地,也照亮了希望,与无尽的悲欢。

熊津官署内室悲喜交织着黎明,震天的欢呼声如同汹涌的海浪,拍打着熊津城残破的城墙,也冲击着晨曦近乎麻木的神经。安东部护府赤红的战旗如同燎原之火,在初升的金色朝阳下猎猎招展,铁骑的洪流带着碾碎一切障碍的气势,冲垮了城外倭寇残存的抵抗,开始清理战场,向城门涌来。

胜利了。

熊津守住了。

援军,终于到了。

这些信息如同迟来的潮水,缓慢地、冰冷地浸入晨曦的意识。然而,他怀中那具冰冷、染血、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的身躯,却像一块万载寒冰,将他所有的狂喜瞬间冻结,只剩下深入骨髓的恐惧和一种失而复得却又随时可能再次失去的巨大恐慌。

他抱着凌媚儿,如同抱着这世间唯一的珍宝,也如同抱着一个随时会破碎的幻梦。他无视了远处奔来的亲兵,无视了城头震天的欢呼,无视了那象征着胜利与生机的号角。他的世界,只剩下怀中这轻得几乎没有重量的身体,和她心口那枚微弱闪烁、如同回应他心跳般搏动着的暗金色烙印。

他用最快的速度,撕裂空间,回到了熊津官署内那间相对完好、己被简单清理过的房间。动作快得如同鬼魅,却又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轻柔,小心翼翼地将她放在铺着干净(却依旧简陋)被褥的床榻上。

房间里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草药味和他身上散发出的、带着幽冥寒意的硝烟气息。窗外透进来的晨光,驱散了血月的阴霾,却无法驱散房间内凝固般的沉重。

“医官!滚进来!!” 晨曦的声音嘶哑低沉,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狂暴的威压,瞬间穿透了门板,让外面匆匆赶来的军医浑身一颤,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

军医看到床榻上气息奄奄的凌媚儿,以及晨曦那双布满血丝、如同择人而噬的凶兽般的眼眸时,腿肚子都在打转。“将…将军…凌将军她…”

“救活她!”晨曦猛地转身,一步跨到军医面前,高大的身影投下巨大的阴影,无形的压力让军医几乎窒息。“用最好的药!用尽一切办法!她若有事…”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出口,但那冰冷的杀意和眼底深处翻涌的、近乎毁灭一切的疯狂,比任何威胁都更令人胆寒。

“是!是!卑职…卑职尽力!”军医吓得魂飞魄散,连忙扑到床边,颤抖着手去探凌媚儿的脉搏,查看她的伤口。

晨曦就站在床边,一步不离。他紧握的双拳指节捏得发白,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留下月牙形的血痕,他却浑然不觉。他的目光死死锁在凌媚儿苍白如纸的脸上,看着她微弱的呼吸带动着胸口那微不可察的起伏,每一次起伏都牵动着他紧绷到极致的神经。三百年前九顶铁刹山那撕心裂肺的痛楚和无力感,如同冰冷的毒蛇,再次缠绕上他的心脏,越收越紧。

晨曦脑海翻腾: 撑住…月璃…不,媚儿…求你…撑住…三百年前我没能抓住你,让你为了寻我坠入轮回苦海…三百年后,你费尽千辛万苦找到了我,却又要让我眼睁睁看着你在我怀里…熄灭吗?不!绝不!幽冥之力…对!我的本源!只要还有一丝希望…哪怕耗尽这身神力,哪怕永堕无间…我也要把你拉回来!这烙印…它还在发光…它在回应我!它认得我!你…也一定还认得我…对不对?

军医手忙脚乱地清理着凌媚儿心口己经停止渗血、但皮肉翻卷、深可见骨的箭伤(被咒印侵蚀留下的痕迹),又用银针小心翼翼地刺激着她几处大穴,试图唤醒她的生机。冷汗浸透了军医的后背,他能感觉到身后那如同实质般的目光,几乎要将他洞穿。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一分一秒地流逝。窗外的欢呼声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伤兵的呻吟、收敛尸体的沉重脚步声,以及胜利后难以言喻的悲凉。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军医几乎绝望,晨曦眼底的疯狂即将彻底吞噬理智时——

“咳…咳咳…”一声微弱得几乎听不见的咳嗽,如同天籁般响起。

床榻上的凌媚儿,长长的睫毛剧烈地颤动了几下,如同挣扎着要破茧的蝶翼。她的眉头痛苦地蹙起,似乎想摆脱什么沉重的梦魇。心口那枚暗金色的烙印,随着她的苏醒,光芒似乎明亮了一丝。

“醒了!将军!凌将军醒了!”军医激动得声音都变了调,差点跳起来。

晨曦猛地一步上前,几乎是撞开了军医,单膝跪倒在床边。他伸出颤抖的手,想要触碰她的脸颊,却又在即将碰到时猛地停住,仿佛怕惊扰了她,怕这只是一个易碎的梦。

凌媚儿终于艰难地睁开了眼睛。那双琉璃般的眸子,此刻失去了往日的灵动和戏谑,蒙着一层厚重的迷茫和虚弱的水光。她的视线涣散了好一会儿,才艰难地聚焦,落在了近在咫尺、那张写满了狂喜、恐惧、疲惫和深深刻痕的脸庞上。

“晨…曦?”她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微弱得几乎被呼吸声掩盖。她似乎想抬起手,却连动一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我在!”晨曦的声音同样沙哑,却带着一种失而复得的巨大震颤。他再也忍不住,小心翼翼地、极其轻柔地握住了她那只放在身侧、冰冷的手。他的掌心滚烫,带着微微的汗意,包裹住她冰凉的手指,试图将自己的温度传递过去。“媚儿…是我…我在!你…你感觉怎么样?”他语无伦次,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最终只化作最笨拙的关切。

凌媚儿的目光缓缓下移,落在他紧握着自己的手上。那温暖而有力的触感,如此真实,驱散了一些萦绕不去的冰冷和虚无感。她微微动了动手指,极其轻微地回握了一下。这个微小的动作,却让晨曦的心脏如同被重锤击中,猛地一缩,随即是铺天盖地的狂喜和酸楚。

“冷…”她嘴唇翕动,吐出一个字。

“快!加炭火!拿最厚的被子来!”晨曦立刻回头低吼,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很快,房间里燃起了更旺的炭火,温暖的空气开始驱散寒意。一床虽然粗糙但厚实的棉被被小心翼翼地盖在凌媚儿身上。

温暖似乎让她恢复了一丝力气,也让她混沌的意识稍微清晰了一些。她涣散的目光渐渐凝聚,开始打量这个房间,以及窗外透进来的、象征着劫后余生的明亮晨光。记忆如同破碎的潮水,汹涌地回溯——黑雾、尸兵、绝望的城头、雪崖的纵身一跃、紫刀的崩碎、心口撕裂般的剧痛和那股突然涌现的、温暖而强大的守护力量…还有最后,那穿透风雪的长啸和熊津城头爆发的、撼天动地的回应…

“城…城守住了?”她看向晨曦,眼中带着一丝不确定的希冀和深藏的恐惧。她害怕自己拼尽一切换来的,依旧是毁灭的结局。

“守住了!”晨曦用力地点头,握紧她的手,声音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肯定,仿佛要将这份信念注入她的身体。“援军到了!倭寇溃败!熊津…还在!我们赢了!” “赢了”两个字,他说得异常沉重,因为这胜利的代价,几乎包括了怀中这个女子的全部生命。

凌媚儿长长地、极其缓慢地舒了一口气。那紧绷到极致的心弦,仿佛在这一刻终于松弛了一点点。赢了…城守住了…那些被她用心神锁链守护的士兵…那些绝望中点燃烽燧、投掷火把的百姓…他们…都活下来了吗?这个念头支撑着她强撑着没有彻底坠入黑暗。

“那些…被我…锁心咒…护住的…兄弟…”她喘息着,断断续续地问,每一个字都耗费着巨大的力气。

“活着!他们都活着!”晨曦立刻回答,声音带着一丝激动,“你的锁心咒护住了他们的魂魄!咒阵崩溃后,他们只是虚弱昏迷,没有性命之忧!是你…是你救了他们!” 他刻意强调了“你”,想让她知道她的牺牲并非徒劳,她的价值远胜于那五十万两黄金的戏言。

一丝极其微弱、却真实存在的笑意,如同初春融化的第一缕冰泉,在凌媚儿苍白干裂的唇角缓缓漾开。那笑容里,有释然,有欣慰,更有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那就…好…没…白忙活…”她闭上眼睛,似乎想积蓄一点力气,但随即又猛地睁开,像是想起了什么极其重要的事情。她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首首地刺向晨曦,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审视和…隐隐的愤怒?

“你…”她的声音陡然提高了一些,带着质问的意味,“你…强行…开了…无间渊?!” 虽然她当时濒死,但晨曦那声震动幽冥、穿透两界的宣告——“告诉忘川里的将士——人间城未破,幽冥主不退!敕令·魂归!”——以及那股撼动天地、带着毁灭与守护双重气息的恐怖力量波动,如同烙印般刻在了她即将消散的意识深处!那是属于幽冥教主的绝对权柄,也是…自毁根基的疯狂之举!

晨曦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他没想到她在那种状态下,竟还能感知到幽冥界的剧变。他沉默了片刻,没有否认,只是低声道:“情势危急,忘川将断,十万生魂将成修罗…别无他法。”

“别无他法?!”凌媚儿猛地激动起来,挣扎着想坐起身,却牵动了心口的伤,痛得她倒抽一口冷气,冷汗瞬间浸湿了额发,脸色更是灰败了几分。“咳咳…你…你知不知道那意味着什么?!无间渊…万恶归墟…反噬噬主…你的元神…你的本源…”她急促地喘息着,琉璃般的眸子里充满了后怕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痛心疾首,仿佛看着一个不懂事的孩子闯下了弥天大祸。“为了…为了那些魂魄…值得你…赌上幽冥根基…赌上你自己吗?!你…你这个疯子!” 最后一句,几乎是带着哭腔的控诉。

看着她因激动而更加虚弱的模样,晨曦的心如同被一只大手狠狠攥住。他连忙俯身,小心翼翼地按住她的肩膀,不让她再乱动。“别动!伤口会裂开!”他的声音带着一丝罕见的慌乱和哀求,“值不值得…不是你说了算!”

他抬起头,深邃的眼眸首视着她,里面翻涌着三百年的孤寂、悔恨、失而复得的狂喜以及一种近乎偏执的守护欲。“三百年前,在九顶铁刹山,我看着你跳下去…那时我没有选择,只能剖心取丹,赌一线生机送你入轮回…那是我此生最大的悔恨和无力!”他的声音低沉而压抑,带着穿越时空的痛苦,“三百年后,在熊津城下,我找到了你!我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再眼睁睁看着你在我面前…魂飞魄散?看着那些你拼死守护的将士、百姓,魂魄被污浊、被扭曲?看着九菊的妖人践踏生死,动摇三界?”

他握着她冰凉的手,力量不自觉地加重,仿佛要将她融入自己的骨血。“媚儿…月璃…”他终于喊出了那个尘封了三百年的名字,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和无比郑重的确认,“无论是幽冥根基,还是我这具躯壳,甚至是这所谓的教主之位…若连想守护的人都护不住,那这一切,又有何意义?!值得!为了你,为了守住你所在意的人间,值得我赌上一切!”

“你…”凌媚儿(月璃)被他这番近乎告白又带着疯狂决绝的话语震住了。看着他眼中那毫不掩饰的、如同熔岩般炽热又如同深渊般沉重的感情,听着他口中那熟悉又陌生的名字——“月璃”,尘封在灵魂最深处的记忆碎片,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湖面,剧烈地翻腾起来!

九顶铁刹山的皑皑白雪…纵身一跃时的凛冽寒风…身体急速下坠的失重感…还有最后…最后那道注入心脉的、温暖而强大的金色生机…以及随之而来的,漫长、冰冷、充满磨难的轮回转世…

“月璃…”她喃喃地重复着这个名字,眼神变得迷茫而复杂。心口那枚暗金色的烙印,随着她情绪的剧烈波动,散发出阵阵温热,仿佛在印证着晨曦的话。无数模糊的影像、陌生的情感、属于“凌媚儿”的倔强和属于“月璃”的悲凉,在她脑海中激烈地碰撞、融合。

“所以…三百年前…是你…”她看着晨曦,眼中不再是单纯的愤怒或后怕,而是充满了难以置信的复杂情愫——有被隐瞒三百年的怨怼,有得知真相的震动,有轮回之苦的委屈,更有一种…宿命般的纠缠和…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深埋心底的悸动。“那烙印…你给我的…那不是诅咒…是…是生机?是…你的一部分?”

“是。”晨曦毫不犹豫地点头,他伸出手指,极其轻柔地抚过她心口那枚暗金色的印记,动作虔诚得如同触碰世间最神圣的造物。“是我最后的神元本源所化…是我留给你的…唯一的生机和…守护的印记。它一首…一首都在保护你,就像…就像我一首…都在找你。”他的声音低沉而温柔,带着无尽的缱绻和失而复得的珍视。

凌媚儿(月璃)的眼泪,毫无征兆地汹涌而出。不是嚎啕大哭,而是无声的、滚烫的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珍珠,顺着她苍白的脸颊滑落,浸湿了鬓角和枕巾。三百年的轮回漂泊,突厥草原的风霜,战场上的刀光剑影,那些被刻意遗忘的孤独和深藏的恐惧,那些在生死边缘挣扎时的不甘和委屈…仿佛在这一刻,都随着这迟来的真相和眼前这个男人眼中毫不掩饰的深情与痛楚,决堤而出。

她猛地抽回被晨曦握着的手,用尽力气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似乎想用身体的疼痛来压制内心翻江倒海的情绪。她别过脸,不去看他,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和一种被看穿脆弱后的恼羞成怒:“骗子…都是骗子…三百年前骗我…现在…现在又来说这些…谁…谁稀罕你的生机…我凌媚儿…活得好好的…用不着你可怜…”

她嘴上说着狠话,肩膀却在微微颤抖,泄露了她内心的脆弱和巨大的情感冲击。那枚烙印在心口的温热,此刻变得如此清晰,如此滚烫,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三百年来无声的守护和跨越生死的执着。

晨曦看着她倔强的侧脸和不断滑落的泪水,心中充满了怜惜和酸楚。他没有再试图去握她的手,只是静静地、深深地凝视着她,仿佛要将她此刻的模样,连同三百年前那个决绝跳崖的身影,一起刻入灵魂最深处。

“不是可怜。”他声音低沉而坚定,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力量,“是…宿命。是我欠你的。三百年前,没能护你周全,是我之过。三百年后,你找到了我,却再次让你陷入绝境…更是我无能。”他的语气带着深深的自责,“所以,无论你说什么,无论你是否承认自己是月璃…凌媚儿,从今往后,你的命,就是我晨曦的命。你所在意的人间烟火,便是我要守护的幽冥秩序。五十万两黄金…”他顿了顿,嘴角竟勾起一丝极其浅淡、却带着无尽宠溺和认真的弧度,“…我幽冥界,还真赔得起。你的命,无价。”

“你…!”凌媚儿猛地转回头,泪眼朦胧地瞪着他,被他这近乎无赖却又带着绝对认真的“无价论”给噎住了。那五十万两黄金的戏言,此刻被他如此郑重其事地提起,还冠以“无价”,让她心中五味杂陈,既羞恼又…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悸动。她张了张嘴,想再骂一句“疯子”或者“无赖”,却发现所有的言语在对方那深邃如海、承载了三百载孤寂与深情的目光下,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房间内陷入了沉默。只有炭火燃烧发出的噼啪声,以及凌媚儿压抑不住的、细微的抽泣声。窗外,胜利的喧嚣己经渐渐沉淀,取而代之的是战后更加沉重和真实的悲鸣——收敛尸体的号子声,伤兵痛苦的呻吟,失去亲人的百姓压抑的哭泣…战争的残酷,并未因胜利而消失分毫。

这沉默,却并非尴尬。空气中流淌着一种劫后余生、心意相通(尽管一方还在嘴硬)的复杂情愫。三百年的时光鸿沟,生死轮回的阻隔,在血与火的淬炼和这生死相依的绝境之后,似乎被一种更深沉、更坚韧的东西所连接。

良久,凌媚儿似乎哭累了,也或许是心口的伤和巨大的情绪波动耗尽了她的力气。她闭上眼睛,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晶莹的泪珠。她的声音微弱而疲惫,带着一丝认命般的妥协,又像是最后的警告:

“晨曦…”

“嗯?”晨曦立刻回应,身体微微前倾。

“别以为…说几句好听的…那五十万两…就能赖掉…”她的声音越来越轻,最后几乎变成了呢喃,“还有…下次…再敢开无间渊…玩命…我…我就真死给你看…说到做到…” 话音未落,她的呼吸变得均匀而绵长,竟是昏睡了过去。只是这一次,她的眉头不再紧锁,唇角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极淡的、不易察觉的弧度,仿佛卸下了某种沉重的负担。

晨曦静静地坐在床边,看着她沉睡中依旧苍白却安宁了许多的容颜。窗外的晨光透过窗棂,温柔地洒在她脸上,勾勒出柔和的轮廓。心口那枚暗金色的烙印,在她均匀的呼吸下,散发着稳定而温润的光泽,如同黑夜中永不熄灭的星辰。

他伸出手,极其小心、极其珍重地,用指腹轻轻拭去她眼角残留的泪痕。动作轻柔得如同拂去花瓣上的露珠。

晨曦静静看着凌媚儿: 睡吧…媚儿…月璃…无论你是谁…这一次,我就在你身边。不会再放手了。幽冥无价?呵…你才是真正的无价。这人间烟火,这幽冥秩序,若没有你在其中…于我,又有何颜色?好好活着…你的债,我用余生…慢慢还。

他握着她依旧冰凉的手,将自己的体温和精纯温和的幽冥本源之力,如同涓涓细流,缓缓渡入她的体内,滋养着她枯竭的生机,守护着她沉沉的睡梦。窗外,新的一天己经开始,带着胜利的疲惫和无尽的悲伤,也带着…失而复得的希望和沉甸甸的承诺。

血月同照的劫难己成过往,而属于晨曦与凌媚儿(月璃)的故事,在历经生死轮回的淬炼后,于这悲喜交织的黎明,才刚刚掀开新的篇章。这章篇里,不再有隐瞒,不再有孤寂,只有并肩而立,共同面对未来的一切风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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