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像墨汁一样泼满了落地窗，苏念卿拧开台灯的瞬间，暖黄的光晕立刻包裹住沙发上沉默的男人。陆战左臂搭在扶手上，右手随意地放在膝盖上，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额角渗出的冷汗在灯光下闪着细碎的光。
“别硬撑了。”苏念卿放下医药箱，蹲在他面前仰头看他，声音软得像棉花，“我学过基础护理，让我看看伤口好不好？”
陆战喉结滚动了一下，视线落在她认真的眉眼上。下午在公司她己经闹过一次，现在那双杏眼里还蒙着层没散的水汽，像受惊的小鹿。他终究没忍心再拒绝，只是声音有些沙哑：“轻点。”
“嗯。”苏念卿重重点头，指尖轻轻捏住绷带边缘。医用胶带粘得很紧，她怕扯痛他，动作慢得像放慢镜头。解开最后一层绷带时，她还是忍不住倒抽了口气——伤口比下午看起来更吓人，边缘的皮肉有些外翻，渗出来的血把纱布浸成了深褐色。
陆战察觉到她指尖的颤抖，反倒笑了笑：“吓到了？就说不用……”
“别动。”苏念卿打断他，眉头拧成个小疙瘩，“伤口有点发炎，必须重新清理。”
她打开医药箱的动作流畅得不像普通女孩。先用生理盐水冲洗伤口，棉棒蘸着药液轻轻擦拭边缘时，她的手腕稳得惊人，连陆战都忍不住挑眉——这手法可比基地的卫生员标准多了。
“嘶……”他没忍住低哼了一声。
苏念卿立刻停手，抬头看他：“很疼吗？我再轻一点。”她的睫毛上还沾着点水汽，鼻尖红红的，像是自己在疼。
陆战喉头发紧，摇摇头：“没事，你继续。”
接下来的处理堪称教科书级别。她先用碘伏从内向外螺旋消毒，手法专业得能让外科医生点头；撒消炎粉时指尖微颤，却精准地避开了最疼的部位；缠绷带时松紧恰到好处，既不会勒得血液不流通，又能稳稳压住伤口。
陆战盯着她专注的侧脸，忽然想起十年前在军区医院的场景。那次他执行任务摔断了腿，护士换药时疼得他差点一拳挥出去，可眼前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孩，动作里带着一种奇异的镇定，连呼吸都放得很轻，像是在进行什么精密手术。
“你……”他刚想问什么，就见苏念卿突然手忙脚乱地打翻了酒精瓶，透明的液体洒在茶几上，她惊呼一声连忙去擦，脸颊瞬间涨得通红。
“对不起对不起！”她慌乱地找纸巾，刚才的专业劲儿荡然无存，倒像是做错事的孩子，“我不是故意的，是不是吓到你了？”
陆战看着她手忙脚乱的样子，心头的疑惑淡了些。或许真是自己想多了，现在的女孩学点急救知识也很正常。他伸手按住她的手腕：“没事，我来收拾。”
“不行！”苏念卿躲开他的手，从茶几底下抽出抹布，“你伤口不能动，万一裂开怎么办？”她弓着背擦桌子，长发垂下来遮住侧脸，陆战只能看到她泛红的耳根。
等她终于收拾干净，额头上己经沁出了细汗。她把用过的纱布扔进垃圾桶，又仔细地把医药箱里的东西归位，动作里带着点刻意的慌乱，像是在掩饰什么。
“好了。”她站起身，不敢看陆战的眼睛，“这几天别碰水，明天我再帮你换药。”
陆战没说话，只是看着她。台灯的光晕在她身上镀了层金边，手腕上那串星星手链随着动作轻轻晃动，折射出细碎的光。这手链……他瞳孔微缩，忽然想起十岁那年在山里迷路，救他的那个小女孩手腕上，好像也戴着类似的东西。
“你这手链……”
“啊？”苏念卿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捂住手腕，眼神闪烁，“这是……是我妈给我求的平安符，不值钱的。”
陆战看着她瞬间紧张的样子，没再追问。他靠回沙发上，故意松了松肩膀：“有点渴了。”
“我去给你倒水！”苏念卿像是得到特赦，转身就往厨房跑，差点撞到门框。
听着厨房里传来的叮叮当当声，陆战嘴角勾起一抹无奈的笑。这丫头，撒谎都不会。他低头看向自己的左臂，绷带缠得均匀又牢固，边缘还细心地折了个小角，方便下次拆开。这哪是什么“基础护理”，分明是受过专业训练的手法。
苏念卿端着水杯回来时，脸上己经恢复了平静，只是眼底还有点没散去的慌张。她把水杯递给他：“温水，慢点喝。”
陆战接过水杯，指尖不经意碰到她的手，两人都顿了一下。苏念卿像触电似的缩回手，转身走到窗边：“今天太晚了，你早点休息吧，客房我己经收拾好了。”
“念卿。”陆战叫住她。
她转过身，双手紧张地攥着衣角：“怎么了？”
陆战看着她泛红的眼眶，心里忽然软了。他放缓声音：“下午……对不起，不该瞒着你。”
苏念卿眼圈瞬间就红了，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往下掉：“我不是怪你瞒我，我是怕……”她哽咽着说不出话，那天接到队友电话说陆战受伤时，她感觉心脏都要停跳了。
陆战站起身，小心翼翼地用没受伤的右手抱住她：“别怕，我这不是回来了吗？”他能感觉到怀里的人在微微发抖，像只受了惊的小兔子。
“以后不许再这样了。”苏念卿把脸埋在他胸口，声音闷闷的，“不管出什么事，都要告诉我，哪怕是不好的消息，我也能承受。”
“好。”陆战轻轻拍着她的背，下巴抵在她发顶，“以后什么都告诉你。”
怀里的人渐渐安静下来，只是还紧紧抱着他不肯松手。陆战能闻到她发间淡淡的栀子花香，心里那点因为隐瞒身份产生的愧疚，忽然变得清晰起来。
“饿不饿？”苏念卿忽然抬起头，眼睛红红的像兔子，“我给你做点宵夜吧，我煮面很拿手的。”
陆战看着她强行打起精神的样子，心里暖暖的：“好啊，我尝尝苏大厨的手艺。”
苏念卿立刻满血复活，拉着他的手腕往厨房走：“你坐着等，很快就好！”
陆战被她拉到餐桌旁坐下，看着她系上围裙在厨房忙碌的背影，忽然觉得这样的生活很踏实。以前在江家，他永远是那个多余的人，江若雪的冷漠，江家人的轻视，像针一样扎在心里。可在这里，苏念卿的关心是真的，紧张是真的，连笨拙的掩饰都带着满满的真诚。
很快，一碗热气腾腾的阳春面端上了桌。葱花撒得均匀，荷包蛋煎得金黄，汤汁里飘着淡淡的麻油香。陆战拿起筷子，刚吃一口就愣住了——这味道，和他小时候外婆做的一模一样。
“怎么样怎么样？”苏念卿睁着大眼睛看他，满脸期待，“是不是很难吃？我就说我不擅长……”
“很好吃。”陆战打断她，又吃了一大口，暖流从胃里蔓延到西肢百骸，“和我外婆做的味道很像。”
苏念卿眼睛亮了：“真的吗？那你多吃点！”她坐在对面，托着下巴看他吃面，嘴角带着满足的笑。
陆战忽然停下筷子：“你怎么不吃？”
“我不饿。”苏念卿摇摇头，眼神温柔，“你多吃点，受伤了要补充营养。”
陆战没再说话，低头把整碗面都吃了个精光，连汤都喝了大半。苏念卿看着空荡荡的碗，笑得眼睛都眯成了月牙：“我就知道你会喜欢。”
收拾碗筷时，苏念卿哼起了歌，调子很轻快。陆战靠在厨房门口看着她，忽然觉得左臂的伤口好像没那么疼了。他想起下午在基地医院，医生还说这伤口至少要疼半个月，现在却觉得暖暖的，连带着心里的那块坚冰都开始融化。
“对了。”苏念卿擦着手从厨房出来，“明天我陪你去医院换药吧？让医生看看恢复得怎么样。”
陆战刚想拒绝，就对上她认真的眼神。那眼神里有担忧，有关心，还有一丝不容拒绝的坚持。他点点头：“好。”
“那你早点休息。”苏念卿把他送到客房门口，像是忽然想起什么，转身跑回房间，很快拿来一个浅蓝色的抱枕，“这个给你，你睡觉不喜欢用酒店的枕头，这个是我新买的，很软。”
陆战看着她手里的抱枕，愣住了。他确实不喜欢用酒店的枕头，这个习惯连江若雪都不知道，她怎么会……
苏念卿像是察觉到他的疑惑，连忙解释：“我……我猜的！男生好像都不喜欢太软的枕头，这个硬度刚好。”她说着把抱枕塞进他怀里，转身就跑，“晚安！”
看着她几乎是落荒而逃的背影，陆战低头看着怀里的抱枕。抱枕上还带着淡淡的阳光味，显然是刚晒过的。他走进客房，房间收拾得很干净，床单是他喜欢的灰色系，床头柜上放着一杯温水，旁边还有个小夜灯，暖黄的光线刚好照亮房间的角落。
这丫头，到底还知道他多少习惯？
陆战躺在床上，却没有丝毫睡意。他想起苏念卿处理伤口时的专业手法，想起她听到手链时的紧张反应，想起她做的那碗阳春面的味道，还有她手腕上那串熟悉的星星手链……一个个疑点在脑海里盘旋，渐渐拼凑出一个模糊的轮廓。
他拿出手机，翻到十年前的照片。那是他刚加入特种部队时拍的，背景是连绵的青山。照片里的少年眉眼青涩，眼神却很坚定。他记得那天，他特意去了当年迷路的那座山，想找找那个救过他的小女孩，却什么都没找到。江家说当年救他的是江若雪，可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江若雪从小娇生惯养，连矿泉水瓶盖都拧不开，怎么可能独自走进深山救人？
而苏念卿……陆战看着手机屏幕里自己手腕上模糊的疤痕，那是当年被蛇咬伤留下的。他记得那个小女孩给他吸毒血时，动作虽然慌乱，却异常果断，和今天她处理伤口时的样子重叠在一起。
不可能吧……陆战摇摇头，把这个念头压下去。世界上哪有这么巧的事。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轻轻的脚步声。陆战屏住呼吸，就见门缝里塞进一张纸条，然后脚步声又轻手轻脚地离开了。
他起身捡起纸条，上面是苏念卿清秀的字迹：“如果晚上疼得睡不着，就敲墙，我给你拿止痛药。别硬扛着，晚安。”
陆战捏着纸条，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填满了。他走到窗边，看到苏念卿房间的灯还亮着，窗帘上映出她坐在书桌前的影子，似乎在看书。
这个总是装作笨拙，却把他照顾得无微不至的女孩；这个看似柔弱，却在他受伤时异常镇定的女孩；这个明明很紧张，却硬要装作若无其事的女孩……她到底还有多少秘密？
陆战躺回床上，抱枕上淡淡的阳光味混着栀子花香，让他紧绷了几天的神经渐渐放松下来。左臂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但他却觉得很安心。
或许不用急着追问答案。他想，等她愿意说的时候，自然会告诉他。现在这样也很好，有她在身边，连伤口的疼痛都变得可以忍受。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一道细长的光带。陆战看着那道光，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一抹温柔的笑。
隔壁房间里，苏念卿抱着膝盖坐在床上，耳朵紧紧贴着墙壁。听到隔壁传来均匀的呼吸声，她才松了口气，拿出藏在枕头下的日记本。翻开泛黄的纸页，第一页上画着一个小小的星星手链，旁边写着一行稚嫩的字：今天救了一个小哥哥，他说会回来找我的。
苏念卿指尖轻轻划过那行字，眼眶慢慢红了。十年了，她等这一天等了太久。现在他终于回来了，虽然还不知道当年救他的人是自己，但没关系，她可以等，等到他自己发现的那一天。
她合上日记本，轻轻走到窗边，看着隔壁房间熄灭的灯光，在心里默默说：陆战，晚安。以后的路，我陪你一起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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