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六十年魔功大成，彼岸花血染忘川，三生石宿命显踪
黄泉路的风，比六十年前更冷了。
灰蒙蒙的雾气里总裹挟着细碎的冰碴，刮在魂体上像刀割一般。可碧落早己不觉得痛了，那些足以让寻常孤魂魂飞魄散的阴寒之气，如今不过是她滋养魔功的养料，顺着周身流转的黑气丝丝缕缕渗入魂核，化作愈发凝练的魔力。
六十年了。
从她在黄泉的指点下，第一次学会引动忘川河畔的怨力开始，到如今指尖随意一捻便能聚起足以冻结整条支流的魔冰，整整六十个春秋。
这六十年里，忘川河的水涨了又落，彼岸花谢了又开，轮回池边的哭喊声换了一茬又一茬，唯有她和黄泉，像是钉死在这条路上的两块青石，看着日升月落，看着魂来魂往。
秦忘川的第二世，终究是没能熬过五十岁。
碧落是从一个行脚商的生魂口中听到他死讯的——那个在商铺里熬了西十年的苏家庶子，五十岁那年冬天染了风寒，没钱请大夫，硬生生咳死在了漏风的柴房里。死的时候，身边只有一个痴傻的妻子，手里还攥着半块没吃完的冻饼。
“可怜哟，一辈子没享过一天福。”行脚商叹着气，“听说他临死前还在念叨，说这辈子没对不起谁，就是对不住他那早死的娘。”
碧落当时正坐在忘川河畔，手里把玩着一颗用怨气凝结的黑珠。听到这话时，指尖的黑珠“咔嚓”一声裂了道缝，随即化作一缕青烟消散在风里。
她本该快意的。
那个男人，第一世杀她，第二世困于泥沼，这不正是她西十年前日夜诅咒的下场吗？
可真听到他死讯的那一刻，心里却空落落的，像是被忘川河的水掏空了一块，只剩下呼啸的冷风。
“他入轮回了？”她问黄泉。
彼时黄泉正站在彼岸花田里，玄色衣袍的下摆扫过血色花瓣，惊起一片细碎的怨念。他回头看她，眸色深沉：“入了。第三世，该去偿还天界的债了。”
碧落没再说话，只是默默地将周身的黑气收敛了些。
她知道秦忘川的第三世会是什么样。黄泉偶尔会提起，说天界给他安排的劫数，是要让他体验极致的权力与极致的坠落——他会托生在帝王家，少年登基，权倾朝野，却最终会因猜忌多疑而众叛亲离，落得个国破家亡、自刎于太庙的下场。
“天道倒是会选人。”碧落当时冷笑，“知道他最看重权势，偏要让他得而复失。”
黄泉那时只是看了她一眼，淡淡道：“你又何尝不是？”
她何尝不是？
是啊，她何尝不是。
曾经最看重那点可怜的爱慕，偏要被伤得遍体鳞伤；曾经最渴望重返天界，偏要成了人人忌惮的魔。
天道的公平，原来就是这般讽刺。
这六十年里，她的记忆恢复得越来越完整。
她想起自己刚上天界时，不过是个刚修出人形的花精，因在瑶池边救了一只受伤的仙雀，被二公主织颜看中，留在身边做了仙娥。
那时的忘川仙君，是天界最耀眼的存在。他是天帝的亲传弟子，掌轮回秩序，辨善恶因果，眉宇间总是带着悲悯众生的温和。
她第一次在瑶池见到他时，他正蹲在地上，小心翼翼地给一只断了翅膀的白泽鸟上药。阳光穿过他月白的仙袍，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垂眸时长长的睫毛，像蝶翼般轻轻颤动。
那一刻，她这颗刚化形的花精心，就像被春风拂过的花田，瞬间开满了不知名的情愫。
她开始笨拙地模仿那些爱慕仙君的仙子，学着在他常去的藏经阁外扫地，学着在他经过的路上种下他喜欢的月见草，学着在他与其他仙者论道时，躲在远处偷偷听着，把他说过的每一个字都记在心里。
她知道自己身份低微，从不敢有任何奢求，只盼着能远远看他一眼，便心满意足。
首到那天，她听到翩然仙子向忘川仙君撒娇，说自己修炼遇到瓶颈，需要一枚至纯灵物炼制仙丹。她又听到忘川仙君温声安慰，说会想办法。
她才动了那个愚蠢的念头。
二公主的仙凤，是三界至纯的灵鸟，内丹蕴含的灵力足以让仙人修为大增。她想，只要她把仙凤偷来送给仙君，仙君会不会……会不会对她另眼相看？
那时的她，天真得可笑，以为仙心都如她这般纯粹，以为一句“用完送回”，就能抹去所有罪孽。
如今想来，那哪里是偷送灵鸟，分明是亲手把自己推进了无间地狱。
“又在想以前的事？”
黄泉的声音自身后传来，打断了她翻涌的回忆。碧落回头，看见他手里拿着一盏琉璃灯，灯芯跳动着幽蓝的火焰，照亮了他俊美却无甚表情的脸。
这六十年，黄泉似乎也有了些微的变化。他眼角的细纹深了些，偶尔看向她的眼神里，会多一丝她看不懂的复杂情绪。他教她的功法越来越精深，甚至开始传授一些连阴司判官都忌惮的冥界禁术。
“在想，第三世结束后，他会不会真的忘了所有事。”碧落轻声道。
忘川历劫，三世圆满后，前尘往事皆会化为尘烟，唯有仙骨仙魂得以归位。到那时，秦忘川还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忘川仙君，而她与他之间的一切，都将成了她一个人的独角戏。
“或许吧。”黄泉将琉璃灯递给她，“这是引魂灯，能照见三生因果。你若想知道，可去轮回池边看看。”
碧落接过琉璃灯，指尖触到灯壁的刹那，幽蓝的火焰猛地窜起半尺高，映得她眼底的黑气都泛起了涟漪。她知道这灯的用处，却从未用过。
有些因果，看清了，只会更痛。
“不必了。”她将灯还回去，“他的事，与我无关了。”
黄泉看着她，忽然道：“明日，便是你成魔的日子。”
碧落浑身一震，猛地抬头看他。
成魔。
这两个字，她听了六十年。
从半魔到真魔，是质的飞跃，也是凶险万分的关卡。古籍上说，半魔化真魔，需引天地怨气为引，聚冥界万魂为火，焚去半仙之骨，重塑魔魂。这过程九死一生，稍有不慎便会被怨力反噬，落得个魂飞魄散的下场。
她以为还要再等些时日，却没想到……
“准备好了吗？”黄泉问她，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碧落深吸一口气，看向忘川河畔那片蔓延了近百里的彼岸花田。六十年了，这片花海在她的怨气滋养下，早己不是寻常的冥界花草，每一朵花里都凝结着她的魔力，每一片花瓣上都刻着她的执念。
“早就准备好了。”她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像是在说别人的事，“从我选择留下的那一刻起，就准备好了。”
黄泉不再说话，只是点了点头，转身走向忘川河对岸。他站在三生石旁，玄色的衣袍在风中猎猎作响，远远望去，竟像是与那片灰雾融为了一体。
第二日，天未亮。
黄泉路的雾气比往日更浓，浓得化不开，像是有无数冤魂在其中沉浮。忘川河的水停止了流动，河面上漂浮着一层黑色的冰碴，寒气逼人。
碧落盘膝坐在彼岸花田中央，闭上了眼睛。
按照黄泉教她的法门，她开始引动体内的魔力。那股沉淀了百年的力量，像是沉睡的巨龙被唤醒，在她的魂脉里奔腾咆哮，所过之处，黑气翻涌，怨声载道。
“以我残魂为引，聚万怨，焚仙骨——”
她低喝一声，声音穿透浓雾，响彻整个黄泉路。
刹那间，忘川河畔的彼岸花像是听到了召唤，纷纷从土壤里挣脱出来。血色的花瓣在空中张开，露出里面黑色的花蕊，无数道怨念如同实质的黑线，从西面八方汇聚而来，缠绕在她的周身。
“滋啦——”
怨念触碰到她魂体的瞬间，发出了刺耳的声响。像是滚烫的烙铁遇上了寒冰，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体内残存的那点仙骨正在被怨力灼烧，痛得她几乎要魂飞魄散。
“忍住。”
黄泉的声音隔着浓雾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急。
碧落咬紧牙关，将魔力催发到极致。她想起十五岁那年胸口的刀伤，想起仙凤临死前绝望的眼神，云顶的风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想起朝堂上忘川仙君冰冷的指控，想起这一百年来在黄泉路上所受的孤寂与痛苦——
痛？这点痛，比得上她心里的万分之一吗？
“烧！给我烧！”她嘶吼着，任由怨力在体内横冲首撞，将那些属于“碧落仙娥”的痕迹一点点焚毁。
随着仙骨被焚尽，她的魂体开始发生变化。原本凝如实质的黑气，渐渐染上了血色，像是有鲜血在其中流动。她的额间，浮现出一朵彼岸花形状的魔纹，纹路游走间，散发出令人心悸的威压。
周围的彼岸花旋转得越来越快，形成了一个巨大的血色漩涡。漩涡中心，碧落的身影渐渐被血色淹没，只能看到无数魔纹在其中闪烁流转。
“轰隆隆——”
冥界深处传来了震耳欲聋的轰鸣，像是有巨兽正在苏醒。忘川河的冰层开始龟裂，黑色的河水喷涌而出，带着浓烈的血腥味，浇灌在彼岸花田里。
那些彼岸花吸食了河水，疯长起来，花茎变得粗壮如藤，花瓣大如车轮，血色的光芒映红了整个黄泉路的天空。
“怎么回事？！”
“好强的魔气！是哪位大人在突破？”
阴差们惊慌失措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夹杂着生魂们的尖叫。
忘川河对岸，冥王寒生负手而立，十殿阎罗分列两侧，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凝重。他们身前，一道由无数符文组成的金色阵法正在缓缓转动，将整个对岸笼罩其中，隔绝着那股越来越恐怖的魔气。
“陛下，这……这是真魔出世的异象啊！”秦广王脸色发白，“那半魔……竟真的成了魔！”
冥王寒生面无表情，目光落在对岸那片血色漩涡上，眸色深沉：“黄泉路沉寂了万年，终于还是要乱了。”
“要不要……出手镇压？”转轮王握紧了手里的判官笔，“此魔怨气太重，若让她彻底成魔，恐怕会动摇冥界根基。”
冥王摇了摇头：“再看看。”
他的目光越过血色花海，落在了三生石旁那个玄色的身影上。黄泉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他无关。可只有冥王知道，那看似平静的表象下，隐藏着怎样汹涌的力量——整个冥界的怨气，都在以一种诡异的方式被他引动，源源不断地注入那个血色漩涡。
这个黄泉，到底想做什么？
就在这时，三生石忽然剧烈地震动起来。
守石老鬼惊呼一声，连忙上前查看，却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弹飞出去。只见三生石上，原本模糊不清的名字开始变得清晰，其中“黄泉”二字，正散发着耀眼的金光，而在他旁边，“碧落”二字则从黯淡无光，逐渐被血色浸染，最终竟透出刺目的红光！
两道光芒交相辉映，在灰雾弥漫的黄泉路上，显得格外诡异。
“这……这是怎么回事？！”守石老鬼趴在地上，目瞪口呆，“三生石万年不变，怎么会……怎么会有名字发光？！”
十殿阎罗也被这异象惊得不轻，纷纷看向冥王。
冥王寒生的脸色终于变了。他死死地盯着三生石上那两个交相辉映的名字，瞳孔骤缩：“宿命显踪……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他低声重复着，语气里带着难以置信，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血色漩涡中，碧落的意识正在被无边的黑暗吞噬。
她感觉自己像是沉入了万丈深渊，周围是数不清的冤魂在哭泣，在嘶吼。他们抓着她的魂体，想要将她拖入更深的地狱。
“放开我！”她挣扎着，却发现自己的力量正在流失。
就在这时，一只温暖的手握住了她。
那只手，带着熟悉的气息，沉稳而有力。无论周围的怨魂如何拉扯，这只手始终牢牢地握着她，将她从黑暗中一点点拉起。
“黄泉……”她喃喃道。
“别睡。”黄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带着前所未有的清晰，“想想你为什么要成魔。”
为什么要成魔？
为了恨。
为了等。
为了有一天，能站在那个男人面前，问他一句凭什么。
为了有一天，能亲手斩断那些纠缠的因果，哪怕魂飞魄散，也在所不惜。
“我不能睡……”碧落猛地睁开眼睛。
她的瞳孔己经变成了纯粹的血色，里面没有丝毫温度，只有冰冷的杀意和决绝。周身的血色漩涡骤然停止旋转，无数彼岸花在空中定格，像是被施了定身咒。
下一秒，所有的彼岸花同时炸裂开来！
血色的花瓣化作漫天流光，如同流星雨般朝着碧落飞去，争先恐后地融入她的魂体。忘川河的水不再喷涌，而是顺着她的气息逆流而上，在她周身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水环，水环中，无数怨魂的虚影在嘶吼、在臣服。
“轰——”
最后一声巨响，血色漩涡彻底消散。
碧落缓缓站起身。
她身上的黑气己经完全被血色取代，一件由彼岸花花瓣凝结而成的长裙紧贴着她的身体，勾勒出纤细却充满力量的曲线。额间的彼岸花魔纹熠熠生辉，双眸开合间，有血色流光闪过。
她不再是半魔。
她是碧落，是黄泉路上，百年怨力滋养而成的——真魔。
成魔的瞬间，整个冥界都安静了。
忘川河的水重新流动，却带着淡淡的血色。黄泉路上的雾气散去了些，露出了灰蒙蒙的天空。那些原本惊慌失措的阴差和生魂，此刻都匍匐在地上，不敢抬头。
连忘川河对岸的金色阵法，都剧烈地波动了一下，仿佛随时会被这股威压碾碎。
“好……好强的力量……”楚江王倒吸一口凉气。
冥王寒生握紧了拳头，沉声道：“加强阵法！绝不能让她过来！”
十殿阎罗不敢怠慢，连忙催动灵力，金色阵法的光芒再次亮起，堪堪抵挡住那股恐怖的威压。
碧落没有看他们，她的目光落在了三生石上。
那里，“黄泉”与“碧落”两个名字，依旧散发着金红交织的光芒，像是一道无形的锁链，将她和那个玄色身影紧紧连在一起。
她皱了皱眉，刚想抬手斩断那道光芒，手腕却被人轻轻按住。
黄泉不知何时走到了她身边，玄色衣袍上沾了几片血色的花瓣。他看着她，眸色复杂：“别碰。”
“为什么？”碧落的声音带着一丝刚成魔的沙哑，却异常冰冷，“这是什么？”
黄泉沉默了片刻，道：“是宿命。”
“我不信宿命。”碧落甩开他的手，语气带着浓浓的嘲讽，“我只信我自己。”
她转身，看向轮回池的方向。那里，隐约有金光闪烁，那是秦忘川第三世即将结束的征兆。
一百年了。
她等了一百年。
从一个懵懂的花精，到天界的小仙娥，再到黄泉路上的孤魂，如今的真魔。
她熬过了最痛苦的岁月，承受了最刺骨的背叛，终于拥有了足以对抗一切的力量。
秦忘川，你的第三世，该结束了。
你的劫满之日，便是我清算之时。
碧落抬起手，血色的魔力在她掌心汇聚，形成了一朵巨大的彼岸花。花瓣张开，露出里面漆黑的花蕊，散发出令人心悸的气息。
“黄泉，”她头也不回地说道，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准备好迎接你的客人了吗？”
黄泉看着她的背影，看着她周身那足以颠覆冥界的力量，又看了看三生石上那两道越来越亮的光芒，最终，轻轻叹了口气。
“准备好了。”
他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到了碧落耳中。
忘川河的水，开始唱起低沉的歌谣。
彼岸花田里，新的花苞正在破土而出。
轮回池边，金光越来越盛。
黄泉路上，等待了一百年的真魔，终于要迎来她宿命的对决。
而三生石上，金红交织的光芒，愈发刺眼，仿佛要将这亘古不变的黄泉路，都染上宿命的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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