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接通了。
听筒里传来一个带着睡意的声音。
沙瑞金没有半句客套，声音平稳地报出自己的名字：“我是沙瑞金。”
电话那头瞬间安静，几秒后，一个清醒了许多的声音响起：“书记，您好！这么晚了，有什么指示？”
是省高级人民法院的负责人。
“我刚收到一份关于死囚林锋案的紧急申诉。”
沙瑞金的语速不快，每个字都清晰地送入对方的耳朵。
“申诉材料里，提到了几个可能影响定罪的关键疑点。”
他停顿了一下，给了对方消化的时间。
“本着对生命负责，对法律负责的原则，我建议，明天上午的行刑，暂缓。”
“暂缓？”
对方的声音里充满了惊愕与为难。
“书记，这……这个案子程序上己经走完了，是经过最高法核准的……”
“程序，是为人服务的。”
沙瑞金打断了他，语气里多了一分不容置喙的重量。
“既然出现了新的、可能存在重大影响的疑点，就有复核的必要。这是程序正义的一部分。”
“可是，书记……”
“省委会连夜出具正式文件，天亮前会送到你手上。”
沙瑞金没有给他继续辩解的机会。
“你现在需要做的，就是立刻通知相关部门，执行暂缓命令。”
电话那头沉默了。
良久的沉默。
最后，只传来三个字：“是，书记。”
沙瑞金挂断电话，将话筒轻轻放回原位。
办公室里，落针可闻。
田国富站在一旁，感觉自己的心跳都漏了半拍。
他跟过几任领导，从未见过如此行事风格。
没有开会讨论，没有征求意见，一通电话，就首接叫停了一桩己经走完所有法律程序的死刑。
这是何等的魄力，也是何等的风险。
沙瑞金站起身，重新走到那副巨大的地图前。
他的目光，像鹰隼一样锐利，逡巡在京州的上空。
暂缓行刑，只是第一步。
这仅仅是为那条即将被掐断的线索，争取了几个小时的呼吸时间。
他需要确认，这个叫林锋的死囚，究竟是一把能撕开黑幕的利刃，还是一颗会炸伤自己的手雷。
常规的调查程序太慢了。
等报告一层层递上来，黄花菜都凉了。
祁同伟那只嗅觉灵敏的警犬，会第一时间闻到味道，然后将所有的线索都清理干净。
他不能等。
沙瑞金转过身，目光落在田国富身上。
“国富。”
“书记，您吩咐。”
“动用你最可靠的人，绝对可靠的人。”
沙瑞金的声音压得很低，像是在布置一项绝密的军事任务。
“不要通过监狱系统，不要惊动政法口的任何人。”
田国富的心猛地一悬。
“今晚，就在今晚。”
沙瑞金伸出一根手指，在空中点了点。
“我要在城外的安全屋，见到这个林锋。”
田国富的脸色变了。
他的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忍不住开口：“书记，风险太大了。”
“一个死囚，还是特种兵出身，万一……”
“风险？”
沙瑞金看着他，眼神里没有丝毫动摇。
“汉东这盘棋，从我来的第一天起，就己经摆在了悬崖边上。不下险棋，就赢不了。”
他走回办公桌，拿起那份关于林锋的申诉材料。
“这个林锋，可能是敌人构陷他时，不小心留给我的一把刀。当然，也可能是一颗精心伪装的炸弹。”
他将材料放下，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
“这把刀锋不锋利，这颗炸弹会不会爆，我必须亲手掂一掂分量。”
田国富沉默了。
他明白了书记的决心。
在汉东这潭深不见底的水里，任何按部就班的行动，都会被那些盘根错节的势力化解于无形。
唯有行雷霆手段，出奇兵，方能破局。
沙瑞金再次拿起了那部红色保密电话。
这一次，他拨出的号码，不属于政府序列。
“老哥，是我，瑞金。”
电话那头的声音显得很爽朗：“怎么了，大半夜的，被汉东那帮猴崽子气得睡不着了？”
“差不多。”
沙瑞金的语气也放松了一些，带上了一丝老战友间的熟稔。
“得请你帮我个忙。”
“说。”
“派两个你最信得过的兵，脑子灵光，身手要好。穿便装，现在就去省第一监狱。”
“提个人？”
“对，提个人。不要惊动狱方，首接找典狱长，就说奉了我的命令，执行一项特殊任务。”
沙瑞金的指令清晰而简洁。
“把人带到三号安全屋，我要亲自问话。”
“行，没问题。什么人，这么大阵仗？”
“一个死囚。”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随即传来一声低笑：“有意思。你这棋下的，路子够野。放心，五分钟后，人就出发。”
“谢了，老哥。”
挂断电话，沙瑞金靠在椅背上，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
短短半小时内，他连续做出了两个足以震动汉东官场的决定。
一张无形的大网，以他这间办公室为中心，在深夜的汉东悄然张开。
他这位新任的“棋手”，己经落下了第一颗，也是最险的一颗棋子。
成，则满盘皆活。
败，则可能引火烧身。
田国富看着书记的侧脸，灯光下，那张沉稳的面孔，透着一股运筹帷幄的决断。
他知道，汉东的天，从今夜起，要变了。
……
汉东省第一监狱，死囚监区。
万籁俱寂。
林锋盘腿坐在冰冷的床板上，双目紧闭。
他在脑海中，一遍遍复盘着自己短暂而炽烈的一生。
从入伍到进入狼牙，从第一次执行任务到最后一次喋血边境。
战友的面孔，敌人的鲜血，还有法庭上祁同伟那张伪善的脸，像电影画面一样闪过。
他不怕死。
他只是不甘心。
不甘心就这样背负着叛国的罪名，无声无息地消失。
突然。
“咔哒。”
一声轻微的金属摩擦声，在死寂的走廊里响起。
不是狱警巡逻的脚步声，更不是送饭的餐车声。
是钥匙插入锁孔的声音。
林锋的眼睛，猛地睁开。
黑暗中，他的瞳孔亮得像一匹蓄势待发的孤狼。
牢门，被无声地推开。
门外没有刺眼的手电光，只有走廊昏暗的应急灯，勾勒出两个高大挺拔的身影。
不是狱警的制服。
是便装。
那两个人一前一后走了进来，脚步轻盈，带着一种军人特有的节奏。
他们没有说话，只是用锐利的眼神上下打量着林锋。
那种眼神，林锋太熟悉了。
那是只有在真正的战场上，才能磨砺出的眼神。
是同类。
林锋缓缓站起身，全身的肌肉下意识地绷紧，进入了战斗预备状态。
为首的那名军人，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终于开口。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无法抗拒的命令口吻。
“跟我们走。”
“有人要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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