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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船长

小说: 他的船,她的城   作者:吴言非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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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顾辞最终辨认出它的轮廓时,黎明不过是东方天际线一道肮脏、模糊的灰色划痕。仿佛上帝用沾满泥污的抹布,在天幕尽头随意擦拭了一下。游艇俱乐部。 它像一头搁浅在河岸边的、奄奄一息的钢铁巨兽,匍匐在视野的尽头。那是一栋低矮的单层建筑,现代风格的玻璃幕墙早己碎裂殆尽,只剩下空洞的框架和扭曲的金属骨架。它曾引以为傲的、修剪如绿毯般的草坪,如今化为一片被雨水反复冲刷、杂物遍地的泥沼之地,散发着腐植质和废弃物的混合恶臭。浑浊的河水裹挟着垃圾,不知疲倦地拍打着倾斜的河岸。

而吸引她全部目光的,是一条从俱乐部主体延伸出去的长长的木制码头。它如同一条伸向浑浊河心的、腐朽的断臂。大部分铺设的木板要么断裂消失,要么被水流无情地卷走,只剩下一排排黝黑、湿滑、布满贝类寄生痕迹的水泥桩基,如同怪异的墓碑,倔强地刺出水面,标记着一条通往虚无的破碎之路。

但在码头的尽头,在最后一段尚未被完全摧毁、奇迹般维持着结构完整性的区域——

系着一艘船。

那绝不是她想象中流线型的豪华游艇,也不是引擎轰鸣的炫目快艇。它是一艘粗粝、实用、甚至可以说是丑陋的船。船身大约三十英尺长,饱经风霜,船漆剥落得如同患了严重的皮肤病,露出底下斑驳的铁锈和深色的防水底漆。船体线条笨重,毫无美感可言。一个小小的、封闭的驾驶室蹲踞在船的前部,窗户布满龟裂和污垢。而占据船体大部分空间的,是一个宽阔的开放式后甲板,那上面堆满了——或者说悬挂着、捆绑着——各种奇形怪状、锈迹斑斑的打捞设备:巨大的钩爪、绞盘、缠结的绳索、锈蚀的折叠梯、堆叠的塑料桶、甚至还有一台固定在甲板上的小型柴油发电机。它看起来像是渔船与垃圾回收船的杂交后代,一个在末日废土中自行进化出来的、专为在沉没都市中搜刮残骸而生的钢铁怪物。

但它浮着。 随着浑浊河水的涌动,它以一种令人心安的、稳固的姿态轻轻摇晃着。它是真实的。 不是幻影,不是绝望臆想中的海市蜃楼。而它,是她眼中通往生路的唯一桥梁。

渴望与恐惧在她胸腔内激烈碰撞。

她没有立刻冲下去。十年淬炼出的生存本能死死摁住了那股冲动。她花了整整一个小时,蜷缩在距离俱乐部约两百米外的一座废弃仓库屋顶巨大的通风管道后面。她像一块冰冷的石头,纹丝不动,只有眼睛透过望远镜的缝隙,如同扫描雷达般,一遍又一遍地扫视着目标区域:俱乐部建筑、泥泞的河岸、残破的码头、那艘名为“拾荒者号”的希望之舟,以及周围所有可能的遮蔽点和制高点。

视野中一片死寂。 没有人类活动的迹象——没有炊烟,没有灯光,没有移动的影子。同样,没有溺亡者那苍白的身影在泥沼或河水中徘徊。之前遭遇的那支令人心胆俱裂的尸潮巡逻队,似乎己经完成了对这片的“清扫”,如同退潮般涌向了远方更“热闹”的猎场。寂静是绝对的,沉重得如同压在胸口巨石,只有河水单调的拍岸声和偶尔掠过屋顶的风声,才将其打破。

确认了暂时的安全,并不意味着行动变得简单。登上那条船,将是她漫长求生旅程中最后一段、也是最危险的冲刺。

这意味着放弃相对安全的屋顶制高点,暴露在那片五十米宽的、毫无遮蔽的开阔泥沼地上。从仓库边缘到码头,这五十米将成为一片赤裸裸的死亡地带。任何隐藏的观察者,任何意外出现的巡逻者,都能将她一览无余,变成活靶子。她的身形将在黎明灰暗的光线下,勾勒出清晰的、致命的剪影。

她耐心地等待着。等待着灰雾变得更加浓稠,如同浑浊肮脏的棉絮,从河面升腾而起,缓缓地、丝丝缕缕地弥漫开来,笼罩了俱乐部、码头和那艘船。能见度在下降。这是大自然提供的、极其有限的掩护。

是时候了。

她从仓库巨大的屋顶边缘绳降而下,绳索在湿滑的混凝土外墙上留下轻微的摩擦声。身体轻盈地落入仓库底部那及膝深、冰冷刺骨、散发着浓重机油和铁锈味的积水中。冰冷瞬间包裹了她的腿部,激得她一个寒颤。她快速割断绳索,将它收好。然后,潜入仓库内部。

里面是一个如同巨兽腹腔般的黑暗空间。高高的穹顶下,堆满了被巨大防水布覆盖的、沉默的机器轮廓,如同史前生物的骨架。空气凝滞,弥漫着浓重的金属锈蚀味、机油味和沉积多年的灰尘气息。腐朽的木箱散落在地,每一步都需在积水和障碍物间小心翼翼。绝对的黑暗吞噬着一切,只有她头灯狭窄的光束切割开沉重的帷幕,照亮脚下泥泞的水面和前方嶙峋的障碍。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只有她压抑的呼吸和心跳在巨大的、空旷的、充满压迫感的黑暗中回荡。这是一个被遗忘的、只剩下冰冷躯壳的洞穴。

她从仓库后方一个坍塌了大半的装货区豁口钻了出来。目标就在眼前。 游艇俱乐部那破败的身影在浓雾中若隐若现。而她与码头之间,只剩下那片该死的、如同沼泽般的泥泞开阔地。

每一步都像是与大地本身进行的一场绝望拔河。 冰冷的、黏稠如胶的淤泥贪婪地吮吸着她的靴子,每一次抬脚都伴随着令人心悸的“噗嗤”声,仿佛有无数只无形的手在泥沼深处拉扯着她,试图将她拖入永恒的冰冷怀抱。她的速度被迫降到最低。泥浆溅满了她的裤腿,寒意顺着布料向上蔓延。空气中充斥着河水的腥咸气息——是淤泥、腐烂水草、死鱼尸体混合发酵后产生的、令人作呕的浓重味道。她感觉自己不是在前进,而是在这片由自然和人类毁灭共同创造的污秽之海中艰难游泳。

五十米,如同五十公里般漫长。

终于,她的靴子踏上了码头那腐朽、湿滑、吱呀作响的木头。脚下的触感立刻从粘稠的柔软变成了危险的不稳定。每一块残留的木板都可能在下一秒断裂。她踮着脚尖,身体重心压得极低,如同走在钢丝上,以蜗牛般缓慢的速度向前移动,双手随时准备抓住旁边的冰冷桩基。目光死死锁定前方那艘越来越近、越来越真实的船。

船的名字,在昏暗的光线下逐渐清晰:船头斑驳的船漆上,依稀可见褪色但依然可辨的字母——“K.D. DANA”。而在它的下方,有人用粗糙的油漆刷,用一种野蛮而首接的方式覆盖了旧名,写上了三个粗犷的大字: 拾荒者号。

船!自由!生路! 这个词在她心中疯狂燃烧,几乎要驱散所有的疲惫和恐惧。

就在她距离那锈迹斑斑、溅满泥点的船体只剩下最后十米时——

驾驶室的门开了。

不是被猛地撞开,而是以一种捕食者般安静、流畅、无声无息的方式滑开。一个身影出现在门口。

他身材高瘦,像一株在风暴中挣扎存活下来的枯树,却带着一股难以忽视的、作者“吴言非语”推荐阅读《他的船,她的城》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精悍的力量感——那是长期从事重体力劳动、与恶劣环境和沉重工具搏斗所塑造出的骨架和肌肉线条。一件看不出原色的、布满油污和破洞的灰色T恤紧绷在身上,下身是一条同样肮脏的工装短裤,露出被晒成深古铜色、肌肉虬结、布满新旧疤痕的小腿。他的脸庞如同被风霜和烈日反复雕琢的岩石,棱角分明,线条硬朗而锐利。几天没刮的胡茬在下巴和脸颊上肆意蔓延,如同丛生的荆棘。他的双眼深陷在眉骨之下,在帽檐的阴影里眯成两条锐利的细缝,闪烁着一种冰冷、疲惫、洞穿一切的审视光芒。那双眼睛扫过顾辞,像手术刀般精准地剥离着她的伪装,评估着威胁与价值。

而他手中,端着一把枪。

不是随意提着,而是以一种人枪合一、无比娴熟的姿态握着。那是一把保养得极好的泵动式霰弹枪,金属部件在灰暗光线下泛着冷硬的幽蓝光泽,木制枪托油亮光滑,显然被主人精心呵护。枪口平稳地对着顾辞脚下的木板前方一点点,没有首接抬起瞄准她的要害,却封死了她任何可能的突进路线。他端着枪的姿势,稳如磐石,仿佛那把致命的武器是他手臂自然的延伸,是他身体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他没有说话。没有立刻举起枪。他只是站在那里,如同码头尽头矗立着的一尊沉默的、饱经风霜的雕像,目光穿透薄雾,牢牢锁定在顾辞身上。那张饱经沧桑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张冰冷、厌倦、写满了“懒得废话”的愤世嫉俗的面具。

顾辞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前一秒还因接近目标而沸腾的希望,瞬间被冰冷的警觉取代。她的身体在千分之一秒内做出了反应——右手闪电般悬停在插在腰部快拔枪套的手枪柄上方,食指微微扣在冰冷的扳机护圈上。指尖冰凉,掌心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全身的肌肉绷紧如弓弦,随时可以爆发出致命的攻击或闪避。

距离:十五米。 时间:仿佛凝固。 声音:只有浑浊河水在残破码头桩基间发出的、单调而令人窒息的“哗…哗…”轻拍声。

一场致命的对峙,在破败的码头两端无声上演。

“就到那儿。”男人的声音终于响起,打破了令人窒息的寂静。那声音如同两块粗糙的砾石在坚硬的岩石上用力摩擦,低沉、粗粝,带着一种被烟熏火燎过的沙哑质感。他的英语异常标准,但那独属于马来西亚的、略带南方婉转的口音,却也清晰可辨。

声音本身就像一道无形的屏障。

“我需要你的船。”顾辞开口,声音是刻意压制的平稳,如同冻结的湖面,竭力不让一丝一毫的疲惫、恐惧或恳求泄露出来。内心深处,那根名为“求生”的弦却绷紧到了极致。

男人嘴角似乎极其轻微地扯动了一下,像是一个未成形的、充满嘲弄的表情。“排队吧。”他冷冷地说,每一个字都像是冰块砸在地上,“其他所有人也这么说。现在,转身走开,免得受伤。” 话语中没有威胁的咆哮,只有一种陈述事实般的、不容置疑的冰冷。仿佛在打发一个纠缠不休的路人。

顾辞纹丝不动。脚下的腐朽木板发出细微的呻吟。她知道自己手里没有任何实质性的筹码能威胁到这个武装到牙齿的男人。她只剩下虚张声势,一张必须打出的、关乎生死的薄牌。 “我有你需要的东西。”她的声音没有丝毫动摇,目光迎向那双躲在阴影里的审视眼眸,“医疗用品。净水器。工具。”

这句话,如同投入死水中的一颗石子。

男人那双冷漠、厌倦的眼睛,极其细微地眯了一下。那锐利的目光不再是粗略的扫视,而是变成了从头到脚、从装备到姿态、从武器到眼神的深度扫描。他注意到了她身上专业级的战术背包和携行具,看到了她腰间那把保养得同样精良的手枪及其快拔枪套,更清晰地捕捉到了她站姿中透露出的那种非比寻常的稳定、警觉和历经磨砺后形成的、近乎本能的战斗姿态。这绝不是一个被绝望逼疯、慌不择路的普通难民。这是一个和他一样,在炼狱中摸爬滚打、挣扎求生、并练就了一身本能的“同行”。她身上那种同类的气息,让他的表情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从纯粹的、冰冷的驱赶,转变成了带着一丝评估和谨慎的兴趣。

风险与收益的天平,开始在他同样冰冷坚硬的脑海中悄然倾斜。

“拿出来看看。”他的声音依旧粗粝,但命令式的强硬中,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

“不在这里,”顾辞立刻拒绝,手臂果断地指向周围那片一览无余、毫无遮挡的码头和泥泞河岸,“这里太暴露了。让我上你的船。我们可以在那儿谈。” 她必须争取到一个相对封闭、能隔绝第三方耳目(无论是人还是尸)的空间。这是谈判的可能起点,也可能是更致命的陷阱。

男人的目光再次移动。像盘旋的鹰隼,锐利地扫过顾辞身后空旷的仓库、泥泞的开阔地、俱乐部破败的建筑、以及灰雾笼罩的浑浊河面。他在评估风险——这个女人是否是诱饵?周围是否还有埋伏?让她上船会带来什么后果?每一个问题都在他高速运转的脑中闪过,进行着同样冰冷、坚硬的生存计算。

漫长的几秒钟,如同几个世纪。只有河水拍打着船体和码头桩柱的“啪嗒”声。

最终,他那线条硬朗的下巴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动作干脆利落,不带丝毫多余的情绪。 “行。上来吧。”他同意了,但紧随其后的警告冰冷刺骨:“但你要是敢耍花样,” 他的手腕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泵动式霰弹枪发出了一声清晰、短促、令人头皮发麻的金属摩擦声——“咔嚓”——那是子弹上膛的声音,“我就拿你喂鱼。慢慢来。”

枪口,依旧低垂着,但那致命的威慑力,如同实质的冰锥,刺穿了空气。

顾辞没有任何犹豫。她缓缓地、极其清晰地抬起右手,远离了枪柄,然后以一种缓慢、刻意、充满仪式感的动作,将腰间的格洛克手枪稳稳地插回了腰侧的枪套里。这是一个无声的信号:我没有立即拔枪攻击的意图。动作完成后,她才开始迈步,走向那艘近在咫尺的“拾荒者号”。

最后的十米,走得异常缓慢。每一步都踏在腐朽的木板上,发出令人心惊的低吟。她能清晰地闻到船上飘来的浓重气息:柴油、铁锈、机油、鱼腥、汗味、还有一种淡淡的、难以形容的生存者的气味。

当她跨过最后一道空隙,靴子沉重地踏上“拾荒者号”那冰冷、坚硬、堆放着杂物和油污的开放式后甲板时——

船身,在她的重量和动作下,猛然向下沉了一下,随即又向上反弹,发出一阵令人心安的、吱呀作响的摇晃。

晃动的水波荡漾开去。

她上船了。

她找到了一个船长。

现在,她只需要在这艘充满未知的船上,在这个目光如鹰隼般锐利、枪口始终低垂的男人手下……活下来。 谈判,或者说交易,才刚刚开始。而筹码,是她背包里那些沉重的药片,和她自己这条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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