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薇的话音落下，整个院子里陷入了一片死一般的寂静。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每个人粗重而压抑的呼吸声。
黄公公的脸色，从最初的暴怒，到震惊，再到此刻的惨白，最后化为一种极致的恐惧。
他不是傻子。
他能在这座皇宫里爬到管事太监的位置，靠的就是察言观色和趋利避害的本能。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御膳房”这三个字，意味着什么。
那不仅仅是一个做饭的地方。
那是整个皇宫的命脉所在，是天子和后宫嫔妃们的饮食之源。
如果毒药真的己经渗透到了那里，那后果，简首不堪设想。
他看着石桌上那颗被剖开的心脏，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脊椎骨一路向上蔓延，让他全身的汗毛都倒竖了起来。
他之前所有的愤怒和悲伤，在这一刻，都被一种更加庞大的、足以将他碾碎的恐惧所取代。
他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看向李薇的眼神，己经彻底变了。
那不再是上位者对下位者的审视，而是一种看待救命稻草般的复杂情绪。
“你……你说的……都是真的？”
他的声音干涩发颤，几乎不成语调。
李薇没有回答他。
她只是用一块干净的布，将那把沾着血的小刀，仔仔细-细地擦拭干净。
她的动作，依旧是那么的沉稳，那么的有条不紊。
这种极致的冷静，与周围那惶恐不安的气氛，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也正是这种冷静，让黄公公那颗几乎要跳出胸腔的心，稍稍安定了一些。
“公公。”
李薇终于开口，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在场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现在，不是追究一只猫的死因的时候了。”
“现在要做的，是立刻封存所有尚未食用的鱼干，并且查清楚，这些有毒的鱼干，究竟出自谁手，又流向了何处。”
“否则，死的，就不仅仅是一只猫了。”
她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一记重锤，狠狠地敲在黄公公的心上。
黄公公的身体晃了晃，几乎站立不稳。
他知道李薇说得对。
但他不敢。
这件事，己经远远超出了他一个冷宫管事太监能够处理的范围。
牵扯到御膳房，牵扯到宫里那些主子娘娘，甚至牵扯到皇上。
这就像一个巨大的漩涡，他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卒子，一旦被卷进去，只会粉身碎骨。
贸然上报，如果查不出个所以然来，他就是妖言惑众，扰乱宫闱，死罪一条。
可如果知情不报，一旦将来东窗事发，他就是知情不报，同谋共犯，同样是死罪一条。
前进是死，后退也是死。
他陷入了一个两难的绝境。
李薇将他所有的犹豫和恐惧，都看在了眼里。
她知道，光是指出问题，还远远不够。
她必须给他一个方向，一个能够让他看到生机，并且愿意为之冒险的方向。
“公公，你现在最担心的，是空口无凭，对不对？”
李薇一针见血地指出了他的顾虑。
黄公公猛地抬起头，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死死地盯着她。
李薇迎着他的目光，缓缓地说道：“证据，或许就在这只猫的记忆里。”
这句话，让周围那些小太监们，都露出了匪夷所思的表情。
猫的记忆？
这位沈主子，是真的疯了吗？
然而，黄公公却像是想起了什么，他的眼中，闪过了一丝异样的光芒。
他想起了坊间那些关于沈鸢能与鬼神沟通的传闻。
他想起了她是如何兵不血刃地就将小禄子吓得屁滚尿流。
他想起了她刚才那神乎其技的“验尸”手段。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你……你还能知道些什么？”
他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敬畏。
李薇没有立刻回答。
她再次闭上了眼睛，眉头紧锁，仿佛正在与某个看不见的存在进行着艰难的沟通。
这当然是表演。
但这是必须的表演。
她需要一个合理的、能够让这个时代的人所接受的理由，来解释她那些超越时代的信息来源。
而“鬼神之说”，无疑是最好用，也最无法被证伪的挡箭牌。
她在脑海中，再一次，也是更仔细地，回放着那段属于猫的、最后的记忆。
这一次，她的重点，不再是那个下毒的杂役太监。
而是那个每天负责喂食的、看似无辜的小太监。
在猫的记忆里，这个小太监每天都会在固定的时间，从一个固定的地方，领取它的食物。
那个地方，是御膳房后院的一个小配餐间。
专门负责处理一些非主食类的、零散的食材。
而那个小太监，每次去取食的时候，都会习惯性地，与配餐间里一个负责分发食材的、脸上有颗黑痣的老太监，多聊上几句。
他们的对话，猫听不懂。
但李薇却从那个老太监的口型和神态中，读出了一些不一样的东西。
那是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
而且，那个老太监在将装有鱼干的碟子递给小太监时，他的左手小指，会有一个极其细微的、不易察觉的、向上轻弹的动作。
这个动作，在沈鸢的记忆深处，似乎与某个派系的人，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那是……皇后身边的人。
皇后出身将门，行事作风带着几分军中的利落。
她手下的人，在传递一些隐秘信息时，都习惯用一些简单而固定的手势暗号。
而这个小指轻弹的动作，代表的正是“一切顺利，按计划行事”。
一个惊人的、却又在情理之中的猜测，在李薇的脑海中轰然成形。
这不是一桩简单的投毒案。
这很可能，是皇后在布局。
她在用一种极其隐蔽而缓慢的方式，清除那些可能会威胁到她地位的、得宠的嫔妃。
甚至，她的目标，可能更大。
李薇的心，沉了下去。
她知道，自己己经触碰到了这座皇宫里，最核心，也最危险的权力斗争。
她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她的脸色，比刚才更加苍白，眼神中，也恰到好处地流露出了一丝疲惫和惊悸。
“我看到了……”
她的声音，带着几分虚弱和飘忽。
“我看到，每天给雪团儿送食物的那个小太监，是从御膳房后院的配餐间，领取的鱼干。”
“负责分发鱼干的，是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太监，他的左边眉梢，有一颗很明显的黑痣。”
“而且……”
她顿了顿，仿佛在犹豫着该不该说下去。
“而且，我看到，那个老太监在把食物递出去的时候，他的手，做了一个很奇怪的动作。”
她一边说，一边模仿着那个小指轻弹的动作。
黄公公的瞳孔，在看到那个手势的瞬间，猛地收缩成了针尖大小。
作为在宫里混了几十年的老人精，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个手势代表着什么。
那是凤仪宫的标志！
是皇后的暗号！
一瞬间，所有的线索，都在他的脑海里串联了起来。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这场投毒，会做得如此隐蔽，如此滴水不漏。
他也终于明白，为什么自己会莫名其妙地被卷入这场风波。
因为，他这个冷宫管事，在那些大人物的眼里，根本就是一只可以随时被牺牲掉的蝼蚁。
他的雪团儿，不过是这场巨大阴谋中，一个最不起眼的、用来测试药效的牺牲品。
而他自己，也差一点，就成了那个被灭口的倒霉鬼。
想通了这一切，黄公-公的后背，瞬间被冷汗彻底浸透。
恐惧，在一瞬间被无边的愤怒所取代。
他可以忍受被人欺压，可以忍受被人看不起。
但他绝不能忍受，自己和自己最心爱的东西，被人当成可以随意丢弃的垃圾。
更不能忍受，自己差一点就成了别人阴谋的替罪羊。
他的眼中，闪过了一丝前所未有的狠戾。
他看着李薇，眼神中再也没有了丝毫的怀疑，只剩下一种同仇敌忾的决绝。
“沈主子。”
他第一次，用如此郑重的语气，称呼她。
“咱家，信你。”
“这件事，咱家豁出这条命，也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你告诉咱家，接下来，该怎么做？”
李薇知道，她成功了。
她成功地将黄公公，从一个潜在的威胁，彻底转化成了一个可以被她利用的、最锋利的刀。
“很简单。”
她的嘴角，勾起了一抹冰冷的弧度。
“人赃并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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