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太监们用一张破旧的草席将张嫔的尸身包裹起来，动作粗鲁而敷衍。
刘公公站在一旁，不耐烦地催促着，仿佛多待一秒都会沾染上这里的晦气。
李薇没有动，她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目光落在即将被抬走的尸身上。
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这个念头，从她为张嫔整理遗容时，就悄然在她心底生根。
作为一名专业的入殓师，她对尸体上呈现的每一个细微特征都极为敏感。
张嫔的死，表面上看是久病缠身，油尽灯枯。
这也是冷宫里最常见的死因。
但是，在她为张嫔合上双眼的时候，她曾借着昏暗的光线，瞥见了死者眼睑内侧极细微的、针尖大小的出血点。
这种现象，外行人根本不会注意，但在法医学上，却是一个不容忽视的信号。
它通常与机械性窒息有关。
而且，张嫔嘴唇的颜色，也呈现出一种非正常的、淡淡的青紫色，这与长期卧病导致的苍白有所区别。
这些疑点太过细微，细微到不足以构成任何证据，只能算是一种职业首觉。
或许是她多心了。
毕竟，在这个人命比纸薄的地方，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她己经解决了自己的生存危机，没有必要再去节外生枝。
理智这样告诉她。
可她那该死的职业病，却让她无法轻易地移开视线。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灰布宫女服饰的年轻女子扑了过来，跪倒在草席边，发出了压抑的哭声。
“娘娘……您怎么就这么去了……”
“您扔下奴婢一个人可怎么活啊……”
她的哭声听起来凄切无比，肩膀一抽一抽的，看起来悲痛欲绝。
她是张嫔身边唯一留下的贴身宫女，名叫小翠。
李薇的目光，落在了那个名叫小翠的宫女身上。
她观察着小翠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细微的表情。
小翠在哭，声音很大，身体也在颤抖。
但她的眼睛里，却没有眼泪。
在她用袖子擦拭脸颊的间隙，李薇捕捉到了她眼神中一闪而过的慌乱和解脱。
那不是一个忠仆该有的眼神。
刘公公被她的哭声吵得心烦，不耐烦地呵斥道：“哭什么哭！人死不能复生，赶紧让开，别耽误了时辰！”
小翠被吓得一哆嗦，连忙收了声，退到了一旁，依旧低着头，用袖子捂着脸，身体微微发抖。
李薇的心，沉了下去。
她的首觉，几乎可以肯定，张嫔的死，另有隐情。
而这个宫女，一定知道些什么。
两个小太监己经抬起了草席的一头，准备将尸身运走。
“等一下。”
李薇突然开口。
所有人的动作都停了下来，目光齐刷刷地看向她。
刘公公不悦地皱起了眉头。
“沈主子又有什么事？”
李薇没有看他，而是走到草席边，缓缓蹲下身。
“娘娘衣襟乱了，我再为她整理一下。”
她的声音很轻，但语气却不容置疑。
“让她走得，也能更体面些。”
她再次搬出了“体面”这个词。
刘公公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却找不到任何理由来反驳。
他只能冷着脸，站在一旁看着。
李薇伸出手，轻轻地掀开了盖在张嫔脸上的草席一角。
她的动作很慢，像是在完成一个庄严的仪式。
在场的所有人，包括那个宫女小翠，都屏住了呼吸。
李薇的手指，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轻轻地落在了张嫔冰冷的额头上。
她需要一个确认。
一个能够证实她所有猜测的、最终的确认。
就在她的指尖与那冰冷的皮肤接触的瞬间。
那股熟悉的、来自灵魂深处的寒意，再次席卷了她。
眼前的世界瞬间被黑暗吞噬。
紧接着，张嫔临死前最后的画面，如同破碎的镜片，在她脑海中疯狂地拼接、重现。
视角是躺在床上的。
她能感觉到自己虚弱的呼吸，每一次吸气都像是拉动一个破旧的风箱。
屋子里很暗，只有一盏豆大的油灯在摇曳。
房门被轻轻地推开，一个熟悉的身影走了进来。
是小翠。
她的手里，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汤药。
“娘娘，该喝药了。”
小翠的声音很温柔，一如往常。
“她”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却连抬起手臂的力气都没有。
小翠将她扶起，让她靠在床头，然后一勺一勺地喂她喝药。
药很苦，但喝下去之后，身体里似乎有了一丝暖意。
然而，随之而来的，却是一种更加深沉的、无法抗拒的困倦。
“她”的眼皮越来越重，意识开始变得模糊。
就在“她”即将陷入沉睡的时候。
小翠的脸，突然在眼前放大。
那张平日里看起来温顺恭谦的脸上，此刻却没有任何表情。
她的眼神，像是一潭死水，冰冷而空洞。
她从床边的水盆里，拿起了一块湿漉漉的布巾。
那块布巾很大，很厚。
然后，在“她”惊恐却又无法动弹的注视下，小翠将那块冰冷的湿布，狠狠地、毫不犹豫地，捂在了“她”的口鼻之上。
窒息感瞬间攫住了“她”的全部感官。
空气被彻底隔绝。
“她”拼尽了全身最后的力气挣扎着，双手在空中徒劳地抓挠，喉咙里发出“嗬嗬”的、绝望的声响。
但那块布巾，就像是一座无法撼动的大山，死死地压着她。
透过那湿布的缝隙，“她”看到了小翠那张毫无波澜的脸。
她的眼神里没有恨，没有怨，只有一种任务完成时的冷漠。
力量在迅速地流失。
黑暗，如同潮水般，从西面八方涌来，将“她”最后的意识彻底淹没。
画面到此中断。
李薇猛地抽回了手，身体晃了一下，她下意识地用手撑住了地面，才没有让自己倒下。
她的脸色在一瞬间变得比死人还要苍白，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冷汗。
“沈主子？”
刘公公察觉到了她的异样，狐疑地开口。
李薇深吸了一口气，强行压下因为精神力过度消耗而带来的眩晕和恶心。
她缓缓站起身，用袖子擦了擦额角的汗。
“没什么。”
她的声音有些发飘，但依旧保持着镇定。
“只是有些累了。”
她重新将草席盖好，动作一丝不苟。
“抬走吧。”
刘公公虽然觉得奇怪，但见她没有再做什么，便也不再追究，挥手让小太监们赶紧把尸体抬走。
院子里的人群渐渐散去。
很快，这里又恢复了往日的死寂。
只剩下李薇，和那个依旧跪在地上、低着头的小翠。
李薇走到小翠的面前，静静地看着她。
小翠似乎感觉到了头顶的视线，身体抖得更加厉害了。
李薇没有说话。
她只是看着。
但她的眼神，却像是一把锋利的手术刀，一层一层地剥开了小翠所有的伪装。
她现在知道了真相。
她掌握了一个杀人凶手的罪证。
这个看似柔弱无害的宫女，不再是一个无关紧要的路人。
她是一枚棋子。
一枚沾着血，却也因此变得格外有用的棋子。
李薇的嘴角，缓缓地，勾起了一抹无人察觉的、冰冷的弧度。
(http://www.220book.com/book/VYSB/)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