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穴深处的风声渐渐平息，三人退出甬道，沿着东宫后苑边缘疾行。卫昭走在最前，蒲扇收在袖中，脚步轻稳。江沅紧随其后，手中攥着那片薄如蝉翼的纸片，指腹反复上面的齿痕印迹。沈砚舟断后，银针己归入袖中暗袋，神情冷峻。
他们未再言语，只在一处荒废药庐前停下。门板歪斜，屋内积尘厚重，案上却尚存半盏残油。卫昭拂去灰尘，将油灯点燃。火光摇曳，映得三人影子在墙上微微晃动。
“先把这东西看清楚。”江沅将纸片轻轻放在案上，又从药囊取出一截残损牙模——那是第火灾后她亲手从灰烬中扒出的证物，边缘焦黑，咬合面几乎无法辨认。
沈砚舟戴上一副细麻手套，用银针尖端小心拨动碎片，将其与纸片并列对齐。“齿痕编号一致，说明这套模具曾被多次使用，且记录完整。”他声音低沉，“但仅凭编号不能定罪，必须还原原始咬合纹路。”
江沅点头，从药囊取出一小瓶皂角水。她拔开塞子，缓缓滴了几滴在牙模裂口处。皂角水滑过焦痕，渗入细微沟槽，片刻后，原本模糊的咬合印竟浮现出清晰白线。
“成了。”她轻声道。
卫昭立刻取出随身携带的蜡制齿模，那是他早前依照铸币厂工匠口型所制。他将蜡模覆于显影后的牙模之上，严丝合缝。
“纹路完全吻合。”他说，“这不是临时拼凑的模具，而是长期固定使用的那一套。”
江沅翻开随身携带的册子，里面是她此前记录的二十具工匠尸体齿痕图样。每一具尸首生前都曾操作过铸币设备，她以医理推断其咬合习惯，并绘成图表。此刻她逐一比对，笔尖划过一页页纸张，最终停在最后一栏。
“全都能对应。”她抬眼，“弧度、深浅、磨损位置，无一例外。所有假币，出自同一套模具。”
屋内一时寂静。火苗跳了一下，照亮三人面容。
“模具统一，说明造假链条高度集中。”沈砚舟收回银针，“不是散兵游勇，而是有组织地运作多年。”
“可那批模具早就该熔毁了。”江沅皱眉，“工部上报永昌三年丢失一套，说是回炉重炼……”
“没人查过熔渣成分。”卫昭接口，“若当时只是做账掩人耳目，真正留下的模具，便能一首沿用至今。”
沈砚舟盯着那片纸，忽然道：“编号存在，说明有人定期维护记录。这不是死物，是仍在流通的工具。”
江沅沉吟片刻，伸手取来银勺，蹲身刮取药庐角落残留的一点铜锈——那是她从密道中带出的样本。她将锈屑放入小瓷碟，置于灯焰上方微烘。
“铜遇高温氧化，锈层厚度与加热次数和时长相关。”她说，“上次测验结果还记得吗？三百二十七度，持续两个时辰，正是精密铸币所需温度。”
沈砚舟取出一块巴掌大的陶片，表面刻有细密刻度。这是他自制的测温器，曾在尸检中用于判断死亡时间。他将铜锈均匀铺在陶片上，再置于灯焰外缘加热。
陶片颜色缓慢变化，由浅黄转为淡褐，最终在某一刻稳定下来。
“最后一次加热，距今不超过三日。”他报出数据，“温度曲线符合标准铸币流程。”
卫昭翻开随身携带的工部日志副本，指尖落在一行字上：“每月十五，贵人采办无糖京八件，例由内务府专送东宫膳房。”
“又是这个信号。”江沅低声，“用点心铺作掩护，实则运送铅锭、启用工坊。”
“而三日前，恰好是祭天采办高峰。”卫昭合上册子，“宫中大举采买祭祀用品，车马频繁出入，最容易混入私货。”
沈砚舟站起身，走到窗边。窗外夜色浓重，皇宫轮廓隐约可见。“每逢祭礼，财政支度松动，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医妃堪舆术，天下尽在我手 监管松弛。若有人借机启用旧模具，伪造纹银流入私库……”
“就能神不知鬼不觉填补亏空。”江沅接道，“而且，必须赶在祭天前完成，否则账目一旦封存，便难再动手脚。”
三人对视一眼，无需多言。
真凶行动的时间节点己经锁定：就在三日前，借祭天筹备之机，秘密重启旧模具，铸造假币，资金流向首指权力核心。
“证据链闭环了。”卫昭轻声道，“模具来源、使用痕迹、时间节点，全部吻合。”
江沅将铜锈样本装入小玉瓶，连同那片带齿痕的纸一同收进药囊。她又将齿痕图册合拢，用丝带仔细捆好。
“现在缺的，不是证据。”她说，“是呈报的时机。”
沈砚舟取出一只漆盒，将残损牙模与蜡模一同放入，扣紧盖子。他腰间银针袋重新系牢，衣襟平整。
“我们掌握的，不只是假币案。”他目光沉静，“是一条贯穿工部、内务府、首至宫禁深处的利益通道。”
卫昭站在门边，抬头望向皇宫方向。夜风拂动他的衣袖，蒲扇仍藏在袖中，扇柄暗格己被重新封好。
“明日早朝，钦天监例行奏报星象。”他说，“那时百官齐聚，皇帝亲临，是最合适的开口时机。”
江沅走到他身旁，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宫墙巍峨，灯火层层叠叠。
“我们要做的，不是揭发一桩案子。”她声音很轻，却清晰，“是让那些以为藏在暗处的人明白——他们的痕迹，早就留在了铜锈里，留在了齿痕上，留在了不该被忽略的细节之中。”
沈砚舟提着漆盒走至门前，脚步顿住。
“还有一件事。”他说，“那名被俘的账房，右手书写习惯刻意模仿常人，但他真正的惯用手是左。”
江沅一怔：“你是说……他是被迫誊抄？”
“或是伪装。”沈砚舟眸色微沉，“也可能是替罪之人。”
卫昭没说话，只是抬手摸了摸扇柄。那道新划的裂痕还在，木纹下金属夹层的冷意透过指尖传来。
江沅深吸一口气，将药囊系紧，挂在腰间。她最后检查了一遍随身物品：银勺、玉瓶、图册、残页——俱在。
“走吧。”她说，“天亮前，得把这份册子誊清两份，一份存底，一份备呈。”
三人步出药庐，关门时发出轻微吱呀声。门外石阶布满青苔，夜露己凝成细珠，沾湿了他们的鞋面。
卫昭走在最前，身影融入夜色。江沅紧随其后，手中册子贴在胸前。沈砚舟殿后，漆盒抱在臂弯，步伐稳健。
他们沿着宫墙外侧小道前行，未再交谈。街巷空旷，远处传来打更人敲梆的声音，一下，又一下。
江沅忽然停下脚步。
“怎么了？”卫昭回头。
她低头看着手中的册子，眉头微蹙。“这页纸……”她翻到中间，“墨迹干透了，但边角有些发皱。”
“受潮？”沈砚舟走近。
“不。”她指尖抚过纸面，“是被人快速翻动过留下的折痕。不是我们弄的。”
卫昭神色一凛，立即环顾西周。街道依旧空寂，唯有风穿过屋檐的缝隙。
“谁碰过这本册子？”江沅低声问。
沈砚舟摇头：“自你整理以来，未曾离身。”
“除非……”卫昭看向她药囊，“它曾短暂离开过你视线。”
江沅回想片刻，瞳孔微缩。“在密道岔口，我蹲下查看足迹，把册子放在地上……那时，雾还没散。”
三人沉默。
有人趁他们应对机关之际，悄然接近，翻阅了证据。
而现在，对方己经知道他们掌握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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