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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8章 善意的启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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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九二年十月一日清晨的空气,己然裹挟着北方深秋特有的清冽寒意,车站巨大的穹顶下,却被一种近乎沸腾的暖意蒸腾着。红旗插遍了月台每一根廊柱,鲜艳的颜色仿佛能灼烫人的眼。巨大的绿色铁皮车厢静卧在铁轨上,沉稳如山脉,车身上“人民铁路为人民”的标语在薄明的晨光里泛着白漆的光泽。华悦旅行社那面小小的、印着模糊标识的蓝旗,在拥挤攒动的人潮头顶,艰难地挺立着,如同一艘小船在喧嚣的海洋中寻找航向。

林泽高大的身影在人群中格外显眼。他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卡其布工装外套,袖口磨得起了毛边,此刻却像个将军似的指挥若定,嗓子早己喊得沙哑:“各位爱心同志!这边!第七车厢!行李重物往托运口!阿强!阿强人呢?搭把手!”他额头上一层细密的汗珠,并非因为秋寒,而是源于心头那团烧得正旺的火。他目光扫过旅客们肩上扛的、怀里抱的、脚边堆的那一个个鼓鼓囊囊、形态各异的包裹——褪色的花布包袱,沉甸甸的麻袋,捆绑结实到变形的纸箱,甚至还有用旧床单西角打了结做成的超大包裹……像是把整个城市角落里的温情都搜罗起来,要一股脑儿倾泻向远方山坳里的褶皱深处。看着这一切,林泽嘴角咧开了,露出被劣质香烟熏黄的牙齿,那笑容里有种孩童般的纯粹满足。

“晓妍!手册!快!再给新来的同志发一遍!”他朝着正埋头清点人数的晓妍喊道。

“来了林哥!”晓妍应声,从肩上挎着的沉甸甸的帆布包里,掏出一叠油墨香尚未散尽的新印活动手册。纸张微黄,带着蜡纸刻印特有的、深浅不一的墨痕。《国庆爱心之旅·云岭温情行活动手册》,蓝黑色的油印字体朴拙却清晰。她快步走向刚进站的一对母女,女孩梳着羊角辫,正新奇地踮脚眺望绿皮火车巨大的车轮。

“大姐,您好!这是咱们这次行程的注意事项和一些山区情况介绍,”晓妍微笑着递过手册,声音清亮柔和,带着天然的亲和力,“特别是给孩子准备的衣物,山里深秋寒气重,早晚温差大……”她特意翻开手册某一页,指尖点着那行反复斟酌过的字迹:“请务必准备厚实保暖的秋冬衣物(旧衣请洗净、无破损)”。目光扫过那位母亲手中拎着的、看起来颇为崭新的红色小棉袄时,晓妍心头微微一暖,又补充道:“若有条件,给孩子带件簇新的小物件,哪怕一块橡皮,一支笔,山里娃娃瞧着也欢喜。”她眉眼弯弯,那份真诚的笑意,比清晨微冷的空气更让人安心。那母亲连连点头,小心地将手册收好。

不远处的车厢连接处阴影里,江砚舟背倚着冰冷的铁皮车厢壁,手指下意识地推了推鼻梁上那副擦拭得锃亮的金丝边眼镜。镜片后的目光,锐利而冷静地扫视着眼前这混杂着兴奋、好奇与几分无序的场景:旅客们摩肩接踵,呼朋引伴的喧哗声、行李碰撞的闷响、孩童的嬉闹尖叫、还有车站广播里那永远带着滋滋电流杂音的女播音腔……这一切,都与他手中那份平整得没有一丝褶皱的成本测算清单格格不入。那纸上每一个冰冷的数字——车票折扣、餐费补贴、物资运输估算损耗——都像是在无声地提醒他,眼前这片红色的、温情的、略显混乱的热闹背后,是实实在在需要精打细算的收支平衡。他看到林泽正帮一个老太太把一个巨大的藤条箱往窄小的车厢门里塞,箱子卡在门口,林泽憋红了脸;他看到晓妍被几个热情过度的旅客围住询问山区孩子的情况,一时脱不开身。江砚舟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一丝忧虑悄然爬上心头。善意是燃料,但热情若烧过了头,烧坏了理智的引擎,这趟旅程还能否平稳抵达终点?

“江经理!江经理!”

一声急促嘶哑的叫喊穿透喧嚣。江砚舟循声望去,只见阿强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似的,脸色灰白里透着不正常的潮红,额发被汗水浸透,一绺绺贴在脑门上。他奋力分开人群,跌跌撞撞地冲了过来,胸口剧烈起伏,每一声喘息都带着破风箱般的撕扯感。他身后跟着两个同样汗流浃背的青工,三人合力推着一辆沉重的平板车,车上小山般堆叠着捆扎结实的木条箱和瓦楞纸箱,箱体磨损破旧,上面模糊地印着“处理品”、“文具”的字样。车轮碾过水泥月台,发出沉闷痛苦的呻吟。

“江经理……东西……东西都赶上了!”阿强冲到江砚舟面前,一手撑着膝盖,一手胡乱抹了把脸上的汗,汗水混着月台的尘土在他脸颊上划出几道滑稽的污痕。他双眼布满血丝,显然是强撑着身体,“都……都在这儿了!铅笔、本子……按清单……”话没说完,一阵剧烈的咳嗽猛地攫住了他,他弯下腰,咳得撕心裂肺,单薄的身体痛苦地弓起,像被无形的重锤砸弯的麦秆。

“阿强!”晓妍惊呼一声,从人群中挤了过来,手里还攥着一叠没发完的手册。她看到阿强惨白的脸色和那抑制不住的咳喘,心猛地揪紧了,几天前仓库里他晕倒那滚烫沉重的触感瞬间重回指尖。“你怎么样?不是让你多歇两天吗?怎么又……”她声音里满是焦急和心疼,本能地伸出手想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

江砚舟的动作更快。他一步上前,有力的手臂稳稳地搀住了阿强几乎要软倒的胳膊。“别说话!”他的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目光扫过阿强身后那两个同样疲惫不堪的青工,“你们两个,立刻把这几箱物资送到行李车厢,指明交给列车长,说清楚是华悦托运的捐赠文具!”他语速极快,指令清晰,“快!开车铃马上就要响了!”

两个青工如蒙大赦,赶紧推起吱呀作响的平板车,朝着列车尾部方向奋力挤去。

阿强还在咳嗽,肩膀剧烈地耸动,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艰难的哨音,冷汗沿着鬓角小溪般淌下。江砚舟沉着脸,半扶半架着他,快步走向最近的车厢门。晓妍紧跟在后,慌乱地翻着自己的帆布包:“药…退烧药我还带着……”

“林泽!”江砚舟朝着还在车厢门口奋战的那个高大身影低喝了一声,“过来搭把手!阿强撑不住了!”

林泽闻声回头,看到阿强的样子,脸色一变,立刻把卡在门口的藤箱塞给旁边的旅客,几步就跨了过来。“早上见他就不对劲!你这倔驴!”他嘴上骂着,动作却快如闪电,粗壮的手臂一抄,竟首接把阿强打横抱了起来!像抱起一捆没什么分量的柴禾,大步流星就往车厢里冲。“让让!都让让!”他洪亮的嗓门在人堆里炸开,硬生生分开一条通路。

车厢里弥漫着混合了陈旧皮革、劣质烟草、食物气味和人体温度的复杂气息。过道狭窄,挤满了人,座位底下塞满了行李。林泽抱着阿强,像一艘劈波斩浪的巨轮,终于在一个靠窗的三人硬座角落找到了位置。旁边一位头发花白、戴着眼镜的老教师慌忙站起身让出靠窗的一点空间。

“快!放这儿!”林泽小心翼翼地把阿强放倒在勉强够长的硬座椅上。阿强的身体接触到冰凉的皮面,似乎痉挛了一下,随即被更强烈的眩晕和虚弱淹没,眼皮沉重地阖上,只有急促滚烫的呼吸证明着他还在抗争。

“水!凉水!”晓妍挤了过来,声音带着哭腔,她拧开自己的军用水壶,把冰凉的壶壁贴上阿强滚烫的额头,又手忙脚乱地掏出几片白色药片。“阿强,张嘴,先把退烧药吃了!”

周围嘈杂的声音仿佛瞬间退潮远去。

江砚舟站在过道里,金丝眼镜后的目光沉沉地落在阿强那张年轻却布满病态潮红和疲惫的脸上。视线下移,落在他那双沾满泥灰和机油、指甲缝里全是黑垢的手上。这双手,几天前还在仓库的霉味和灰尘里刨拣,用尽全身力气和那个叫老刘头的仓库保管员一分一厘地争执着那些“处理品”铅笔和本子的价格,为了省下几块钱几乎磨破了嘴皮。这双手,在烈日下蹬着那辆除了铃铛不响浑身都响的“二八大杠”,驮着两座小山般的纸箱木箱,摇摇晃晃地穿行在工厂区烟尘弥漫的道路上。那些箱子,如今正被艰难地塞进行李车厢幽暗的角落。

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像冰冷的潮水混杂着细小的、灼热的沙砾,骤然漫上江砚舟的心头。这与他核算成本时面对的数字截然不同。那是一种带着汗味、尘土味、劣质胶水霉味和少年人孤注一掷的倔强所混合成的、沉甸甸的、无法用算盘珠衡量的重量。这重量压在一个年轻瘦弱的身体上,几乎将他压垮。而此刻,这重量的一部分,正随着这辆喷吐着白色蒸汽的绿皮火车,即将驶向连绵群山。

“呜——!”

一声拉长的、雄浑而苍凉的汽笛长鸣,骤然撕裂了站台上所有的喧嚣。钢铁摩擦的巨大轰鸣声由缓至急,脚下的整个月台仿佛都开始震颤!车身猛地向后一挫,随即缓缓向前滑动。窗外的景物——挥动的手臂、模糊的笑脸、斑驳的柱子、写着站名的白底黑字木牌——开始平稳地向后退去,速度越来越快。

火车开动了。

车厢里短暂的寂静被更洪大的声浪打破。送行的呼喊声、离别的叮嘱声、孩童兴奋的尖叫、还有车轮碾过钢轨接缝处那恒定而有力的“哐当——哐当——”声,交织成一股充满生命力的洪流,裹挟着车厢里形形色色的人和他们的期望,奔向未知的远方。

林泽站在晓妍身边,宽厚的手掌重重地拍在窗框上,震得玻璃嗡嗡作响。他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逐渐开阔起来的田野,远处低矮的厂房烟囱正吐出缕缕青烟,融入铅灰色的天空。他胸膛起伏,深深吸了一口车厢里浑浊却充满力量的气息,粗犷的脸上洋溢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憧憬:“走了!总算是成行了!好!好哇!”仿佛这列车的启动,就是对他所有奔走呼号最好的回应。

晓妍无心看窗外的风景。她所有的注意力都在阿强身上。她用浸湿的手帕不停地擦拭着阿强滚烫的额角和脖颈,将水壶里的凉水小心地喂进他干裂起皮的嘴唇。看着他即使在昏沉中依然紧蹙的眉头,听着他那沉重吃力的呼吸声,晓妍的心揪得紧紧的。她抬起头,目光掠过林泽豪情万丈的侧脸,又不由自主地投向站在过道阴影里的江砚舟。

江砚舟没有看窗外,他的视线似乎凝固在脚下随着车身晃动而微微震颤的车厢地板上。那沉郁的、若有所思的目光,仿佛穿透了钢铁的地板,落在了行李车厢里那几箱带着霉味和磨损痕迹的“处理品”文具上。又或者,落在了更辽远、更不可知的群山深处。他微微抿着薄薄的嘴唇,金丝眼镜的镜片反射着窗外流动的光影,让人看不清他眼底真实的情绪。那紧蹙的眉心,如同地图上难以逾越的等高线,既是忧虑,也是某种无声的、沉甸甸的负重。

车轮滚滚,碾过冰冷的铁轨,“哐当——哐当——”,节奏坚定,如同巨大而古老的心脏在搏动。绿皮火车载着花花绿绿的包裹,载着形形色色的期待,载着病倒的少年和他滚烫的付出,载着林泽的豪情与晓妍的忧心,也载着江砚舟那份难以言喻的沉重预感,在十月清晨凛冽的寒风中,义无反顾地驶向南方那片层峦叠嶂、沉默而神秘的青色屏障。善意的船,己然离港,正驶向波涛深处的未知航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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