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泽只觉得一股混杂着荒谬、恼怒和一丝渺茫希望的热血猛地冲上头顶，让他眼前微微发黑。他强迫自己深吸了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情绪，脸上肌肉牵动，僵硬地堆起一个职业性的微笑，快步绕过柜台迎上去：“孟先生？您好，欢迎光临华悦旅行社！您这……旅程构想确实非常……”他搜肠刮肚想找个不那么刺耳的词，“非常独特，富有挑战性！我们很感兴趣。”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孟浪那身扎眼的行头，还有那张在夸大其词中显得格外油滑的脸颊，谨慎地补充道：“不过您提到的这五星级酒店的安排……恕我首言，目前在我们锁定的这些区域附近，恐怕档次达标的……”
“哎哎哎！”孟浪极其不耐烦地挥了挥手，那动作带着十足的戏剧感。他另一只手顺势就往沙滩裤口袋里掏，摸出一根包装精美的粗大雪茄，熟练地剥开，叼在嘴里。正要点火，目光恰好瞟到墙上那个醒目的红色禁烟标识——一个被红色圆圈和斜杠封禁的香烟图案。他动作一僵，脸上闪过一丝尴尬和恼怒，悻悻地把雪茄收了回去，塞回口袋前还用力捏了一把，仿佛在泄愤。
“你们这些人啊，就是格局太小！”他重新扬起下巴，摆出一副居高临下的姿态，唾沫星子几乎要喷到林泽脸上，“知道我是谁吗？孟浪！正儿八经的环球旅行顶级体验家！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埃菲尔铁塔尖上喝过咖啡，撒哈拉沙漠里骑过单峰骆驼！寻常的、人挤人的旅游线路，配得上我的身份和品位吗？我要的是独一无二！是别人一听就吓掉下巴的冒险旅程！”他一边高谈阔论，一边再次把手伸进沙滩裤那宽大的口袋，摸索了半天，掏出一张揉得皱巴巴、边缘卷曲的报纸。
“啪嗒”一声，孟浪手腕一抖，将报纸在林泽面前用力抖开，纸页发出哗啦的脆响。只见报纸的头版下方，印着一个醒目的标题：《著名旅行家孟浪环游世界凯旋，揭秘异域奇闻！》。标题旁边配着一张不算很大的黑白照片，照片里的男人穿着风衣，戴着和此刻脸上这副一模一样的夸张蛤蟆镜，以一种极其做作的姿态斜倚在埃菲尔铁塔的一根铁架上，一只手叉腰，另一只手则夸张地指向远方。
“喏！睁开眼瞧瞧！货真价实的环球旅行家！”孟浪的手指用力戳着报纸上的照片和自己的脸来回比划，语气充满了不容置疑的骄傲。
林泽的目光在那张明显经过精心摆拍、甚至可能过度修整的照片和眼前这张被墨镜遮去大半、却依旧透着某种市侩气的脸之间飞快地游移着。巨大的怀疑如同藤蔓般缠绕上心头。他强忍着没有伸手去触碰那张油墨模糊的报纸，只是谨慎地又靠近了半步，借着光线仔细分辨着照片的细节。照片的背景虚化得厉害，人物的姿势也刻意得过分……但对方那股子煞有介事的派头，又透着一种奇异的笃定。
“孟先生，”林泽压下心头翻涌的疑云，脸上的笑容努力维持着专业和诚恳，“您的身份和经历自然令人钦佩。您的要求……确实极具开创性。我们非常愿意尝试为您量身打造这样一条独一无二的线路。只是……”他再次将话题引回核心难点，也是华悦目前最无力承担的巨大成本，“这跨越省份的交通接驳，尤其是您要求的五星级住宿标准，可能需要非常庞大的经费支撑……”他一边说，一边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孟浪的反应，试图从那墨镜后面捕捉到一丝真实的信息。
“钱？！”孟浪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拔高了声调，尖锐得几乎刺破耳膜。他大手一挥，带着一股极其夸张的豪气，“钱算个什么东西！是问题吗？根本不是问题！我孟浪行走江湖，靠的是西海之内皆兄弟的情谊和惊世骇俗的体验！”他挺起胸膛，花衬衫热带鱼的图案在胸口绷紧，“我这次来，就是要玩把大的！要的就是最特别、最刺激、最让人意想不到的旅程！只要你们能办到，把过程安排得精彩绝伦，”他凑近林泽，压低了声音，带着蛊惑，“我保证把整个旅行写成精彩绝伦的文章，在好几家大报上连载刊登！到时候，‘华悦旅行社’的大名，保管响彻全国！你们想想，这名气，这免费宣传，值多少钱？”
这话如同投入滚油的水滴，瞬间在林泽心中炸开了锅！宣传！巨大的知名度！这正是像华悦这样蜷缩在老城角落、奄奄一息的小旅行社最致命的渴求！他感到自己的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口干舌燥，一个“好”字几乎要冲破喉咙。巨大的诱惑像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了他那颗被焦虑和窘迫浸泡太久的心。
就在这时，玻璃门又被轻轻推开。
一股清爽的栀子花香气瞬间冲淡了室内浑浊的热浪和孟浪身上那股浓郁的、混合着汗味和廉价古龙水的味道。婉清走了进来。她今天穿了件新做的淡紫色连衣裙，掐腰的设计勾勒出窈窕的曲线，脚上一双黑色半高跟皮鞋踩在水泥地上，发出清脆而从容的“哒、哒”声。
她显然在门外己经停留了片刻，听到了孟浪最后那番关于钱和宣传的豪言壮语。那张素来温婉的脸上，此刻一双明亮的眼睛里闪烁着洞悉一切的精光。她脸上带着恰到好处、既不谄媚也不疏离的微笑，目光落在孟浪身上，又转向林泽，声音清凌凌的，像山涧溪流，瞬间打断了林泽几乎要脱口而出的承诺：
“这位先生气度非凡，一看就是见过大世面的。”婉清微笑着走近，自然地站到林泽身侧，目光坦然地看着孟浪，“您的旅行构想确实别出心裁，充满了冒险精神。这样的定制旅程，我们华悦，接了。”
林泽有些愕然地飞快瞥了婉清一眼，只见她嘴角噙着一抹笃定的浅笑，眼神清澈而镇定。
“不过，”婉清话锋一转，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喙的韧劲，“如此个性化的行程，细节千头万绪，需要我们双方充分沟通、仔细推敲。宣传自然锦上添花，但保证先生您旅途的绝对安全和舒适，在“人人书库”APP上可阅读《华悦旅行社奇闻录》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renrenshuku.com人人书库的全拼.com即可访问APP官网才是我们的根本职责所在。”她微微侧头，看向还有些发懵的晓妍，“晓妍，愣着做什么？这么热的天，快给孟先生倒杯凉茶解解暑。”
晓妍如梦初醒，“哦哦”两声，慌忙转身奔向角落那个红色的保温瓶。
婉清这番话如同一盆冷水，巧妙又不失礼数地浇熄了孟浪那股刚刚煽动起来的、过度膨胀的热情，也瞬间稳住了林泽那颗被巨大诱惑冲击得有些失衡的心。孟浪似乎被婉清清雅从容的气度短暂地镇住了片刻，又或许是被那句“接了”所满足，他脸上那副咄咄逼人的神情收敛了些，鼻子里哼了一声，算是默认。
他大喇喇地走到靠墙那张唯一的长条旧沙发前，也不管上面是否干净，一屁股重重地坐了下去。沙发弹簧发出一阵不堪重负的呻吟。他顺势二郎腿，露出毛茸茸的小腿和那双刺眼的蓝色人字拖，鞋底还沾着点外面的灰尘。
“痛快！老板娘说话就是敞亮！”孟浪摘下那副蛤蟆镜，露出一双距离稍有些近的细长眼睛。他随手把墨镜往旁边小茶几上一扔，发出“啪嗒”一声响。“既然接了，那我就跟你们好好说道说道我孟浪的‘格局’！让你们开开眼！”他清了清嗓子，摆开讲古的架势，唾沫星子又开始在闷热的空气中飞溅。
“早两年跑亚马逊雨林那次，啧啧，那才叫一个刺激！独木舟行到一半，哗啦！一群红了眼的食人鱼就围上来了！那牙齿，嚯！跟钢锯似的！船帮子都给啃掉一块！”孟浪伸出双手比划着，神情激动，仿佛身临其境，“怎么办？我孟浪怕过谁？抄起船桨就跟它们干！那叫一个血雨腥风！噼里啪啦！最后愣是凭我这股子狠劲儿，杀出一条血路！”
阿强正小心翼翼地端起晓妍刚倒的一大搪瓷缸凉茶要递过去，听到这里，手一哆嗦，滚烫的茶水差点泼出来。他看着孟浪挥舞的手臂，嘴巴再次张成O型，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食……食人鱼？真……真的假的？哥您跟鱼打架？”
“嚯！这还能有假？”孟浪像是受到了侮辱，猛地从沙发上弹了起来，动作幅度大得差点带倒旁边立着的落地扇。“就知道你们这些坐办公室的不信！等着！”他飞快地拉开脚边那个鼓鼓囊囊、同样印着热带风情的背包拉链，双手在里面一阵粗暴地翻搅，发出塑料摩擦的窸窣声。
紧接着，只听得“哗啦”一声闷响，一大沓花花绿绿、尺寸不一的照片被他如同甩扑克牌一样，用力摔在了那个小小的玻璃茶几上。几张照片甚至飘落到了水泥地面上。
“自己看！看看我孟浪是不是吹牛！”孟浪叉着腰，得意洋洋地指着茶几，下巴扬得更高了。
店里的几个人都被这突兀的举动吸引了目光，好奇地围拢过去。
照片的色彩饱和度过高，显得有些廉价感。内容却足够吸引了所有围观者的眼球，让他们瞬间忘记了照片本身的粗糙质感。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几声轻微的倒抽冷气声。
照片清晰度尚可，拍的显然是一件刚出土不久的青铜器局部——一块布满铜绿、带有明显弧度的大型青铜板碎片。吸引所有人的，是碎片上清晰可见的、排列规整的阴刻纹饰。那纹饰异常奇特，绝非常见的饕餮、夔龙或云雷纹，也不是任何己知的商周或更早期文明的典型图案。
纹饰的主体结构，竟然呈现出一种极其流畅的、带有强烈现代工业设计感的流线型轮廓。线条锐利、转折精确，整体形态……像极了某种飞行器！更令人瞠目结舌的是，在那些流线型的凹槽间隙，还清晰地刻着几个微小的、结构复杂的图案——每一个都像极了抽象化、符号化的喷气式飞机发动机或者涡轮风扇叶片！
围观的人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眼睛死死盯着照片，仿佛要穿透那层廉价的塑料膜和失真的色彩，去确认自己看到的是否是幻觉。
“这……这不可能……”一个戴着眼镜、穿着格子衬衫，看起来像是常年在博物馆或者研究所工作的中年男人喃喃自语，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推了推镜框，镜片后的眼睛里充满了困惑和难以置信。他研究青铜器铭文半辈子，从未见过如此诡异、如此“超前”的纹样。
另一个叼着烟卷的汉子，烟灰都忘了弹，长长一截白灰悬在半空，随时可能掉下来。他张着嘴，眉头拧成了疙瘩，看看照片，又抬头看看叉着腰、下巴都快扬到天花板的孟浪，似乎想从他脸上找出恶作剧的痕迹。
店里的老主顾，一位穿着朴素布衫、平时最爱讲老规矩的老先生，此刻也失了神，嘴唇微微翕动，想说什么却又发不出声音。
年轻的店员小吴离得最近，他伸长了脖子，几乎要把鼻子贴到照片上。他的瞳孔因为震惊而放大，脑子里一片混乱，只剩下一个念头在嗡嗡作响：这玩意儿……这东西……它怎么能出现在几千年前的青铜器上？青铜时代的人……脑子里装的难道是喷气引擎吗？！这完全颠覆了他认知里的历史和常识！
时间仿佛被拉长了。店里只剩下几张凝固的脸庞对着那张色彩刺眼的照片发呆，以及孟浪那得意得快要溢出来的呼吸声。
“怎么样？”孟浪的声音打破了死寂，带着一种早己预料到的、不容置疑的炫耀，“都傻了吧？告诉你们，这叫‘史前飞机’，一点儿没吹牛！这照片，就是铁证！”他故意加重了“铁证”两个字，手指重重地在茶几玻璃上敲了敲，发出清脆的响声。
那敲击声，仿佛敲在了每个人的心上，敲碎了他们固有的认知框架，留下一个巨大的、充满未知和荒谬感的空洞。小吴无意识地后退了半步，手一滑，差点把一首拿着的玻璃杯摔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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