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组名单由副教练宣读。当听到“王强、李晓妍”一组时,阿强浑身猛地一僵,仿佛被电流击中。他僵硬地转过头,看到人事部的李晓妍(晓妍)——那个清瘦、文静,总是带着温和笑容的姑娘,正穿过人群向他走来。阿强嘴角艰难地扯动,想挤出个笑容,却比哭还难看,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晓、晓妍……我……我这个……恐高……怕是……” 他语无伦次,巨大的羞惭和恐惧几乎将他淹没。
晓妍走到他面前,仰头看着这个比她高了一个多头、此刻却显得无比脆弱的大个子,清澈的眼睛里没有一丝轻视或责备,只有理解和坚定。她伸出戴着帆布劳保手套的手,稳稳地握住阿强那双因恐惧而不停颤抖、冰凉湿滑的大手。帆布粗糙的质感下,传来一股温和而坚定的力量。“阿强,别怕,”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阿强耳中的嗡鸣,“记住教练的话,信任你的搭档。我在下面,会尽全力托住你,稳住你。眼睛看着你要抓握的木杠,别往下看!一步一步来,我们一定能行!” 她的目光如同磐石,传递着不容置疑的信心。
在教练的指令和安全绳的辅助下,晓妍作为“底座”,率先稳稳地攀上了第一根横杠。阿强深吸一口气,像是要潜入万丈深渊,颤抖着抓住冰冷的木头,笨拙地抬起腿。晓妍在下方稳稳地用肩膀和双手顶住他的脚底,每一步都给予他坚实的支撑和清晰的指引:“左脚抬!对,踩稳!右手抓上面那根!好!再上一步!” 她的声音成了阿强唯一的锚点。
然而,当爬到距离地面约西米高的第三根横杠时,阿强的视线不受控制地扫了一眼脚下悬空的世界——葱郁的树冠此刻显得那么渺小,地面遥远得像另一个星球。一阵强烈的眩晕和失重感猛然攫住了他!仿佛心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瞬间褪去。他发出一声短促的呜咽,整个人像被钉死在木架上,双臂死死箍住粗糙的横木,指关节因用力过度而泛出骇人的青白色,牙齿咯咯作响,从胸腔深处挤出破碎的声音:“不……不行了……我、我……下……下去……”
山谷间的风似乎也停止了呼啸,时间在这一刻凝固了。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个僵在高处的庞大身影上,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只有风吹过树梢的沙沙声,无情地放大着这份沉寂和绝望。
就在这令人煎熬的寂静即将撕裂空气时,一个洪亮又带着点痞气的声音猛地炸响,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
“阿强——!!!你个怂包!!”
众人愕然望去,只见市场部负责广告策划的陆野,双手拢成喇叭状,扯着嗓子吼道:
“上个礼拜!!是谁扛着二十多斤重的进口摄影器材!!!吭哧吭哧爬了整整十八层楼去给《鹭岛日报》送宣传照?!鼻血都累出来了都没吭一声!!那股子蛮牛劲儿哪去了?!”
陆野的话像一道闪电,劈开了凝滞的空气。
紧接着,客服部组长叶昭宁身旁,一个清脆响亮如同银铃般的声音响起,是客服组的“金嗓子”、活泼开朗的黄婉清。她不知从哪里摸来了教练的备用扩音器,举到嘴边,声音带着鼓舞人心的穿透力:“就是啊!阿强!咱们华悦鼎鼎大名的‘千斤顶’、‘大力神’!平时几十斤的行李扛着跑都不带喘的!怎么能被这几根木头疙瘩给打败了?!抬头!往上看!胜利就在你头顶!我们都在下面看着你呢!加油啊阿强!!”
“阿强加油!!”
“强哥!上啊!!”
“王师傅!别怕!你能行!!”
仿佛被点燃的引线,此起彼伏的呐喊声瞬间在山谷间炸响!财务部平日严肃刻板的周会计挥舞着手臂喊破了音;票务中心刚入职不久的小姑娘刘小芸激动得跳了起来;外联部的陈波拖着那条有旧伤的腿,也用力拍着巴掌;连后勤部主管杜大海,这个平日里不苟言笑的退伍老兵,此刻也红着脸膛,用尽全身力气吼着:“王强!给咱后勤长脸!别当孬种!!”
六十道目光,饱含着焦急、期盼、鼓励、信任,如同六十道温暖而强劲的光束,穿透了阿强被恐惧笼罩的世界,汇聚在他颤抖的后背上。晓妍在下方,感觉到脚下的推力在减弱,但阿强死死箍住木架的手臂,却仿佛注入了一丝新的力量。她立刻加大声音:“阿强!听到了吗?!大家都在给你加油!别辜负大家!更别辜负你自己!相信我,也相信你自己!抬头!看上面那根横木!伸手!!”
阿强布满汗水的后颈肌肉绷紧了。他死死闭了一下眼,再猛地睁开,瞳孔里那浓得化不开的恐惧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湖面,开始剧烈地晃动、碎裂。他不再看脚下那令人晕眩的深渊,而是艰难地、一寸寸地,抬起了那颗沉重的头颅,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了上方那根代表着希望的横木。僵硬的手指,一根、一根,带着决绝的意味,从紧抱的木架上松开。攀爬,重新开始。每一次向上的挪动,都伴随着下方排山倒海般的呐喊助威声。
暮色西合,如温柔的潮水般漫过鹰嘴崖。夕阳的金辉将陡峭的崖壁涂抹成一片醉人的、流淌的蜜糖色,连冰冷的钢索也镀上了一层温暖的光晕。
时间仿佛被拉长、凝固。十二米高的原木天梯顶端,那枚小小的黄铜铃铛,在晚风中轻轻摇曳,反射着最后一缕霞光,像是在无声地召唤。终于,一只指节粗大、布满厚茧、沾满汗水和灰尘的手,带着不容错辨的剧烈颤抖,仿佛穿越了千山万水,无比艰难却又无比坚定地,向上、再向上——
“铛——!!!”
清越、悠扬、穿透力十足的铜铃声,如同天籁般骤然响起!它划破了山谷的寂静,乘着晚风,瞬间涤荡开来,在层峦叠嶂之间盘旋、回荡、久久不息!
成功了!
悬在高处的庞大身影猛地一颤,随即缓缓地、极其小心地转过身来。汗水浸透了他的头发和工装,脸上混杂着汗水、泪水(或许还有鼻涕)与尘土,狼狈不堪。然而,当他的目光投向下方——
暮色西合的山谷中,六十张仰起的脸庞,在夕阳余晖和山谷阴影的交织下,清晰地映入了他的眼帘!六十双眼睛,此刻全都闪烁着同一种光芒——纯粹的、巨大的、发自内心的喜悦!六十张嘴巴,全都咧开,绽放出毫无保留的、灿烂夺目的笑容!
平日里西装革履、运筹帷幄的市场总监江砚舟,此刻像个大男孩一样,高高挥舞着手中的矿泉水瓶,瓶身在暮色中划出晶莹的弧线;
客服组原本有些矜持的姑娘们,叶昭宁、黄婉清、刘小芸……此刻忘情地蹦跳着,不知从哪里掏出了彩色的纸屑,奋力抛向空中;
素来以严肃著称、一丝不苟的财务总监李国栋,竟也摘下了那副厚厚的眼镜,用力眨了眨有些发红的眼睛,毫不吝啬地用力鼓掌,手掌拍得通红;
后勤部的兄弟们簇拥在主管杜大海身边,激动地互相捶打着,杜大海眼眶,朝阿强竖起了两个大拇指;
外联部的陈波不顾脚踝的不适,拼命挥手;
票务中心的周伯通(老周)也在使劲拍手,眼镜滑到了鼻尖都顾不上推……
这是胜利的时刻,不是一个人的胜利,而是整个团队意志的胜利!喜悦的浪潮席卷了每一个人,不分部门,不分职位。
晚餐是在宽敞的基地食堂进行的。长条桌拼成巨大的U型,虽然只是简单的八菜一汤(大锅菜为主),但气氛却前所未有的热烈。经历了白天的生死相依(心理层面),大家仿佛卸下了无形的盔甲,部门间的界限变得模糊。市场部的年轻人端着碗跑去跟后勤师傅们请教捆扎行李的技巧;财务部的姑娘们和客服组分享着处理难缠客户的“秘笈”;阿强成了当之无愧的焦点,被众人簇拥着,脸上的笑容还有些腼腆,但眼神里的自信和光芒前所未有。食堂里人声鼎沸,笑声、交谈声、碗筷碰撞声汇成一片,充满了烟火气和人情味。
夜幕完全降临,深邃的墨蓝天幕上,星子如同撒落的碎钻,璀璨夺目。基地最大的活动室里灯火通明。为了呼应“凝聚”主题,人事部精心策划了“星光分享会”,取代了原来的沙滩篝火。没有华丽的舞台,只有简单的讲台和几排长条凳。活动室前方的白墙上,用红纸贴着醒目的手写大字:“心桥相通——华悦旅行社鹰嘴崖拓展星光分享会”。
活动由晓妍主持。她换上了干净清爽的衬衫,脸上带着温暖的笑容:“各位战友们,今天的汗水、泪水、呐喊声,都还萦绕在耳边。我们相信,每个人心里都有太多想说的话。今晚,没有领导下属,只有并肩作战的伙伴。让我们在星光下,敞开心扉,分享这一天带给我们的震撼、感动和思考。谁愿意第一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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