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寻星路上的孤独
中巴车在盘山公路上颠簸，陆星仪把背包垫在腿上，指尖无意识地抠着包带的线头。窗外的山影被夕阳拉得老长，像一条条沉默的苍龙，伏在连绵的丘陵上。背包里的阿海爷爷日记硌着膝盖，那本牛皮纸封面的册子记了大半辈子星象，纸页边缘卷得像波浪，每一页都透着海风的咸腥。
“姑娘，你这包够沉的，装的啥宝贝？”前排的大妈回过头，手里剥着橘子，橙黄的果皮在指间蜷成小团，清香混着车厢里的汽油味飘过来。
陆星仪把笔记本举起来，上面画着刚草绘的苍龙七宿星图，角宿的两颗亮星用红笔圈了圈：“装的是星星的故事。您看这几颗，叫角宿，春分之后会从东边升起来，老辈人说，这时候就该下种了。”
大妈眯眼瞅了瞅，又摇摇头：“星星有啥看头？现在谁还靠星星过日子？手机上一点，明天刮啥风、下啥雨，清清楚楚。”
陆星仪笑了笑，把笔记本收回来。车窗外的天渐渐暗了，最先亮起来的是金星，像枚碎钻嵌在靛蓝色的天鹅绒上。她想起在石塘村，王阿伯蹲在槐树下补船板时，也说过类似的话。那天海风挺大，他手里的刨子推得沙沙响，木屑飞起来又落下，他说：“现在的年轻人，连北斗都认不全了。”可他说这话时，眼睛望着东南方的毕宿，嘴角藏着点不易察觉的骄傲，不像大妈这样，觉得星星的存在本就多余。
车厢里的灯亮了，昏黄的光打在每个人脸上，映得大家的轮廓都有点模糊。后排的大叔正在打电话，嗓门洪亮得能盖过发动机的轰鸣：“放心吧，天气预报说明天晴天，准得很！”挂了电话，他瞥见陆星仪手里的星图，嗤笑一声：“还研究这个？封建迷信。”
“这不是迷信，是老祖宗的智慧。”陆星仪忍不住反驳，指尖在“参宿”两个字上敲了敲，“石塘村的渔民说，参宿压得低，就容易起风浪。前年有次天气预报说没台风，他们看参宿的位置不对劲，提前回港，才躲过一劫。”
大叔不耐烦地摆摆手：“那是碰巧！科技这么发达，还信这些老黄历？我看你是读书读傻了。”他转过去跟邻座的人聊起了生意，声音刻意抬高了些，“现在谁还管星星咋转？能赚钱就行！”
陆星仪把笔记本合上，指尖在封面上蹭了蹭。封面上是她写的“寻星记”三个字，笔锋被磨得有些淡了。其实她知道，大叔的想法不是少数。在城市里待久了，人们早就忘了抬头看天是什么感觉。霓虹灯把夜空染成橘红色，手机屏幕的光比星光更亮，谁还会在乎角宿什么时候升起，箕宿会不会带来大风？那些刻在骨头上的生存密码，那些祖辈口耳相传了千年的星象谚语，好像真的要被钢筋水泥和电子屏幕埋起来了。
中巴车进了登封地界，报站员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口音：“观星台到了——”陆星仪抓起背包挤下车，晚风带着山涧的凉意扑过来，呛得她打了个喷嚏。远处的嵩山在暮色里像头巨兽，观星台就藏在山脚下，青砖的台体在朦胧的光线下显出棱廓，像个沉默了千年的老者，守着满肚子的星象故事，却没人愿意听了。
她找了家临街的小旅馆，老板娘正在灶台前忙活，铁锅铲碰撞的声音格外热闹。“就一间房，带窗户的。”陆星仪说着，把背包放在墙角。老板娘擦着手出来，上下打量她：“姑娘一个人来？看观星台？”
“嗯，想看看石圭。”
“看那石头干啥？”她往炉膛里添了块柴，火光在她脸上跳，“前年有群大学生来，蹲在那儿看了一天影子，说能算出节气。我瞅着跟路边的石头也没啥不一样。”
陆星仪没解释。有些东西，没亲自摸过、看过，是说不清楚的。就像阿海爷爷的日记，不翻到“毕宿现，补船板”那页，谁能想到星星和渔民的船板还有关联？
房间很小，一张木床，一张掉漆的书桌，窗户正对着远处的山。她把阿海爷爷的日记摊在桌上，借着台灯的光一页页翻。日记里夹着片干枯的海带，边缘己经发脆，她轻轻碰了碰，好像能听见海浪拍礁石的声音。手机在桌上震了震，是“星空爱好者老李”发来的消息：“明天上午九点，观星台的赵研究员在，我跟他打过招呼了。”
陆星仪回了句“谢谢”，点开首播间后台。粉丝数停在32，比在石塘村多了24个。最新的留言是“农科院小张”发的：“查了《农政全书》，里面确实提过‘角宿出，耕牛动’，期待你在观星台的发现。”还有“拾光的猫”：“我奶奶说她小时候，她爹会看星星种麦子，可惜没教她。”
台灯的光晕落在这些留言上，陆星仪忽然觉得，这32个头像像32颗星星，虽然微弱，却足够照亮眼前的路。也许大多数人觉得星星没用了，但总有人记得它们的故事，总有人愿意等它们升起。
她从背包里掏出罗盘，放在日记旁边。罗盘的指针轻轻晃了晃，最终指向东方——那是角宿即将升起的方向。窗外的夜空，几颗亮星己经钻了出来，陆星仪对着它们轻声说：“明天见。”
夜深了，小旅馆的灯一盏盏熄了，只有她的窗户还亮着。书桌上，阿海爷爷的日记、她的笔记本、还有那枚罗盘，在灯光下安静地待着，像在进行一场跨越时空的对话。陆星仪在笔记本的最后一页写下：“孤独的不是寻星的人，是被遗忘的星。”
写完这句话，她好像听见远处的观星台传来一声轻微的叹息，像千年的时光在石圭上轻轻落了脚。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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