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一丝微弱的光线,艰难地穿透了厚重的云层和窗纸的阻隔,给黑暗的书房带来些许朦胧的灰白。
天,终于亮了。林晚意是被一阵尖锐的头痛和刺骨的冰冷唤醒的。
她艰难地睁开沉重的眼皮,眼前一片模糊的昏花。
浑身像是被巨石碾过,每一寸骨头、每一块肌肉都叫嚣着酸痛和僵硬,尤其是心口,那种被掏空般的钝痛依旧清晰。
冰冷的寒意更是深入骨髓,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牙齿咯咯作响。
她发现自己依旧蜷缩在冰冷坚硬的地板上,身下的衣服半湿半干,黏腻地贴在皮肤上,难受至极。
视线逐渐聚焦,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散落在身周不远处的、那些反射着冰冷晨光的玄铁碎片——昨夜被她亲手砸碎的护身符。
记忆如同潮水般瞬间回涌,沈砚冰冷刻骨的话语、那砸碎护身符的决绝、心碎绝望的痛苦、以及寒毒爆发时那撕心裂肺的剧痛…所有的一切都清晰无比,像一把把钝刀反复切割着她脆弱的神经。
“嘶…” 她试图移动一下僵硬的身体,肩头“幽冥引”的伤处立刻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让她倒吸一口凉气。
喉咙里也干涩发紧,带着浓重的血腥味。
她知道自己昨夜经历了什么,也知道自己现在的状况有多糟糕。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芍药小心翼翼、带着浓浓担忧的呼唤:“小姐?小姐您醒了吗?天亮了…您…您还好吗?奴婢能进来吗?”林晚意的心脏猛地一缩!
不能让芍药看到她这副模样!不能让她知道自己昨夜经历了怎样的崩溃和痛苦!更不能让她发现那些护身符的碎片!
一股强烈的羞耻感和一种本能的自我保护意识瞬间涌了上来。
她咬紧牙关,用尽全身力气,忍着周身剧痛,挣扎着从冰冷的地板上爬起来。
动作笨拙而艰难,好几次都差点再次摔倒。
她踉跄着走到书桌旁,胡乱抓起桌上的一块素色锦帕,迅速蹲下身,忍着肩头的刺痛,手忙脚乱地将地上那些刺眼的玄铁碎片扫进帕子里,紧紧包裹起来,塞进书桌最底层的抽屉深处,仿佛在掩藏一个肮脏而耻辱的秘密。
做完这一切,她己经气喘吁吁,冷汗浸透了鬓角。她扶着桌沿,深吸了几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她走到梳妆台前,铜镜里映出一张惨白如鬼、双眼红肿、憔悴不堪的脸,唇瓣干裂,毫无血色。
不行!不能这样见人!她迅速拿起冷掉的茶水,胡乱漱了漱口,试图冲淡嘴里的血腥味。
然后抓起脂粉盒,用颤抖的手,拼命地将厚重的脂粉往脸上扑,试图掩盖那骇人的苍白和眼下的乌青。
又拿起胭脂,在唇上用力抹了几下,制造出一点虚假的红润。
她对着镜子,努力地牵扯嘴角,试图挤出一个“正常”的微笑,却发现那笑容僵硬得比哭还难看。
“小…小姐?” 门外的芍药似乎更担心了,声音带着哭腔,开始轻轻拍门。
“进来吧。” 林晚意终于开口,声音带着刻意装出的平静和一丝刚睡醒般的沙哑,却难掩其中的虚弱。
门被推开,芍药端着一盆热水和干净的布巾,忧心忡忡地快步走进来。
当看到林晚意虽然脸上扑了厚粉,但依旧难掩憔悴,尤其是那双红肿得如同核桃般的眼睛时,芍药的心狠狠揪了起来。
“小姐!您…您哭了整整一夜吗?您的眼睛…” 芍药放下水盆,心疼地想要上前查看。
“没什么,” 林晚意迅速别过脸,避开芍药的触碰,声音刻意放得平淡,“昨夜…做了个噩梦,魇着了,没睡好罢了。”
她走到脸盆架旁,拿起布巾浸入温水中,借此动作掩饰自己的神情。
“可是…您脸色好差…” 芍药还是不放心。
“淋了雨,有些着凉。” 林晚意用温热的布巾敷在红肿的眼睛上,声音闷闷的,“一会儿喝碗姜汤发发汗就好了。”
她顿了顿,仿佛不经意般问道:“外面…有什么消息吗?”
她想知道,沈砚…在得知她“无恙”后,是否还会有什么动作?或者说…他是否在意?
芍药摇摇头,脸上带着一丝愤懑:“没有!刑部那边…一点动静都没有!那个沈阎王…” 她意识到失言,赶紧住口,担忧地看着林晚意。
一点动静都没有…林晚意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了一下,又缓缓松开,只剩下更深的冰冷和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
果然…他根本不在意。昨夜那些话,就是他的真心。
她林晚意的死活,在他复仇的大局面前,无足轻重。
“嗯。” 她淡淡地应了一声,将敷眼的布巾取下,露出那双被脂粉掩盖、却依旧空洞的眸子,“替我梳妆吧。今日…我想去父亲的书房看看。” 她需要力量,需要支撑。
或许在父亲留下的痕迹里,能找到一丝慰藉,或者…那缺失真相的线索。
她对着镜子,看着镜中那个妆容精致却毫无生气、眼神空洞的女子,仿佛戴上了一副完美的假面。
所有的委屈、痛苦、心碎和濒死的虚弱,都被她死死地锁在了这副假面之下,独自承受。
她必须挺住,为了父亲可能的清白,也为了…活下去。
刑部官署,尚书值房。
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沈砚像一头被关在笼中的困兽,焦躁地在冰冷的青砖地面上踱步。
一夜未眠,他眼底布满了骇人的红血丝,俊美的面容笼罩着一层阴郁的寒霜,下颌紧绷。
案头那碗早己凉透、来自震远镖局的血燕羹,如同一个无声的嘲讽,刺得他眼睛生疼。
昨夜派出的暗卫己经回来了两拨。第一拨,盯着镖局侧门小巷的回报:昨夜林晚意的马车冒雨回府后,镖局内并无异常动静传出,灯火也早早熄灭。
平静得…令人不安。
第二拨,负责外围监视的回报:清晨看到林晚意的贴身丫鬟芍药如常进出,采购物品,神色虽有些忧虑,但并无惊慌失措。
更令人意外的是,暗卫远远瞥见林晚意本人,竟在清晨的细雨中,于镖局后院的回廊下…练剑?虽然动作比平日迟缓,招式也略显虚浮无力,但确确实实是在活动!
练剑?!沈砚听到这两个字时,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昨夜他那些诛心之言,那场冰冷的雨,那碗她送来的羹汤…她回去后竟然还能…练剑?!这怎么可能?!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荒谬、失望、愤怒和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恐慌情绪,猛地攫住了他!
难道…她真的如此坚韧?或者说…她真的…问心无愧?所以才能如此“平静”地面对他的指控和恨意?甚至还有心情晨练?
不!这不可能!沈砚猛地攥紧了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那卷宗上的白纸黑字,林震天的亲笔签押,难道还能有假?!
她此刻的“平静”,说不定就是伪装!是故作镇定!是演给他看的!
“大人,” 沈归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带着一丝谨慎,“丙字号刑房那边…户部漕粮案的王贵,受刑不过,刚刚…招了。”
他递上一份沾着点点暗红、墨迹未干的供词,“他供出,其幕后指使,除了李现的那个远房亲戚,似乎…还隐隐指向了震远镖局名下的几家车马行,说他们提供了‘便利’…虽然语焉不详,但…”
“震远镖局?!” 沈砚猛地转身,眼中寒光爆射!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
他一把夺过供词,目光如电般扫过那几行模糊的指认!又是震远镖局!仿佛无处不在!如同附骨之蛆!
“好!很好!” 沈砚发出一声冰冷的嗤笑,那笑容里没有半分暖意,只有刺骨的寒意和一种被“印证”了的、扭曲的快意!
“本官就知道!蛇鼠一窝!上梁不正下梁歪!林震天当年能做下那等事,他这镖局里,又岂会干净?!”他将供词狠狠拍在桌案上,发出“啪”的一声巨响!
昨夜因听闻林晚意可能状况不佳而产生的那一丝动摇和恐慌,此刻被这新的“罪证”和她的“平静”彻底冲垮!
取而代之的,是更加汹涌的恨意和被“欺骗”的愤怒!
“给本官继续查!” 沈砚的声音如同淬了冰的刀锋,斩钉截铁,“顺着这条线!深挖!本官倒要看看,这震远镖局,到底还藏着多少见不得光的勾当!所有涉案的车马行,相关管事、账房,一个不漏,全部给本官‘请’回来!好好‘招待’!务必撬开他们的嘴!本官要铁证!要他们亲口承认,是如何与户部那些蠹虫勾结,吸食民脂民膏的!”
“是!” 沈归心头一凛,知道大人这是动了真怒,要将对林震天的恨意,彻底倾泻到整个震远镖局身上了。
他不敢多言,立刻领命而去。
值房内再次只剩下沈砚一人。
他站在原地,胸口剧烈起伏,眼中翻涌着骇人的风暴。
供词上“震远镖局”那几个字,和林晚意清晨“练剑”的“平静”身影,
在他脑海中反复交织、碰撞,如同火上浇油!他走到窗边,猛地推开冰冷的窗棂。
寒风裹挟着湿气扑面而来,却无法冷却他心中熊熊燃烧的怒火和恨意。
他看着窗外阴沉压抑的天空,仿佛看到了成王那张伪善带笑的脸,也看到了林晚意那双…此刻在他想象中,或许正带着嘲讽和冷漠的眼睛。
“林晚意…” 他低声念着这个名字,声音里充满了刻骨的寒意和一种近乎偏执的戾气,“你以为…装得若无其事,就能掩盖你林家的罪孽?就能…抹掉你父亲手上沾染的我萧家的血吗?!”
他猛地一拳砸在冰冷的窗框上!木屑飞溅!手背瞬间破皮,鲜血渗出,他却浑然不觉。
唯有这自虐般的痛楚,才能稍稍压制住心中那几乎要将他吞噬的、混乱而狂暴的情绪。
爱恨交织的毒藤,在猜疑和“证据”的浇灌下,疯狂生长,将他拖向更深的黑暗。
他像一头彻底迷失在仇恨迷雾中的困兽,找不到出路,只能将獠牙对准所有可能与“仇人”相关的一切,包括…那个他曾深爱过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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