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家集那股混杂着草药、血腥和绝望的霉味，被一种全新的气味冲淡了。
是汽油味。
那二十桶汽油，像二十尊神祇，被小心翼翼地供奉在师部大院最显眼的位置。师长周振雄像个刚得到心爱玩具的孩子，一天要来回巡视八遍。他不再捶胸顿足地骂娘，而是背着手，围着油桶打转，脸上泛着油腻的红光，嘴里不停地念叨着：“机械化……快速穿插……他娘的，老子也要让小鬼子尝尝被铁王八追着屁股碾的滋味！”
整个师部都沉浸在一种虚幻的狂热中，只有参谋长王敬的办公室，像风暴眼一样，安静得可怕。
当晚，夜色如墨。
马飞云的房门被轻轻敲响。来人不是张霖，而是一个陌生的卫兵，他递上一张纸条，言简意赅：“参谋长有请，静候品茗。”
赵卫国和孙德胜的脸色瞬间绷紧，手不自觉地按在了腰间的枪柄上。“团座，这是鸿门宴！”赵卫国压低了声音，眼神里满是警惕。
“鸿门宴？”马飞云捻了捻那张质地精良的纸条，笑了。他闻到的不是杀气，而是一股比汽油味更让他兴奋的味道——权力的味道。
“不，”他掸了掸衣角，眼神里闪烁着狐狸般的光芒，“这是分赃大会。备车，别让参谋长等急了。”
王敬的办公室里，没有想象中的森严壁垒，只点了一盏昏黄的台灯。一壶紫砂茶正“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清苦的茶香。
王敬亲自为马飞云斟了一杯茶，动作从容，仿佛他们是相交多年的老友。
“飞云，坐。”他做了个请的手势，自己先呷了一口茶，然后缓缓开口，问了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我听说，你在黄埔的时候，理论课的成绩，尤其是后勤与补给学，是那一届的翘楚。”
马飞云端着茶杯，心里冷笑。戏肉来了。
“参谋长谬赞了，”他一脸谦卑，“都是些纸上谈兵的东西，当不得真。真上了战场，还是得靠弟兄们用命去填。”
王敬放下茶杯，目光穿过袅袅的茶气，第一次，不再是审视，而是一种近乎解剖的探究。
“纸上谈兵？”他轻笑一声，身体前倾，那双藏在眼镜片后的眼睛，像两口深不见底的井。他没有说话，而是从抽屉里拿出一叠厚厚的卷宗，上面用蝇头小楷密密麻麻地记录着什么。卷宗的封面上，赫然写着三个字：“马飞云”。
他当着马飞云的面，将这份耗费了无数心血的调查报告，一页一页、极为平静地送进了身旁的炭火盆中。纸张卷曲，变黑，最终化为灰烬，如同他之前所有的试探与推演。
做完这一切，王敬才抬起头，声音低沉而有力：“现在，我们来谈谈，怎么‘用’你的秘密。”
王敬站起身，走到地图前，拿起一根指挥棒，重重地点在地图上：“师座想用你的汽油，组建一支快速反应部队，去端掉鬼子的一个炮兵阵地。想法很好，但很天真。因为他只有汽油，却没有足够的弹药、药品和备用零件去支撑这样一次豪赌。”
他的目光从地图上移开，死死地锁住马飞云：“而这些，你有。对吗？”
马飞云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我需要你的‘能力’。”王敬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压抑的、几乎是疯狂的狂热，“我需要你，把整个二十五师，变成一座永远打不空、饿不死的战争堡垒！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我只要结果！”
他转过身，走回桌前，从抽屉里拿出一份早己拟好的任命书，推到马飞云面前。
“二十五师，后勤部，少校部长。”王敬一字一句地说道，“从明天起，全师所有的仓库、军械库、被服厂、运输队……所有与‘后勤’二字沾边的东西，全部交给你。我给你名分，给你权力，给你我能给的一切。我只有一个要求——让我的计划，变成现实。”
办公室里，死一般的寂静。
马飞云看着那份任命书，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仿佛在评估一笔风险投资。
他知道，王敬这不是在招揽，这是一次典型的“恶意收购”。
王敬想用“后勤部长”这个职位title和“师部编制”的期权，来控股他这个能无限产生流水的“核心资产”。缰绳？不，这是对赌协议。接受，他将获得整个师部的渠道和平台，实现业务的指数级扩张；但同时，他也将成为王敬这张资产负债表上最重要、也最受监控的一项。拒绝？这位精明的“CEO”会立刻将他定义为“不良资产”，进行清算。
这笔买卖，风险极高，但预期收益……是整个二十五师。
马飞云的脸上，缓缓露出了一个商人般热切而忠诚的笑容。
他站起身，对着王敬，“啪”地一个立正，声音洪亮地回答：“卑职……领命！愿为参谋长、为二十五师，肝脑涂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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