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家村的夜晚，第一次不再那么死寂。
家家户户的茅草屋里，都透出了微弱的火光。一小撮雪白的盐粒被小心翼翼地放进寡淡的野菜糊糊里，那股久违的咸鲜味，让每个人的脸上都泛起了幸福的红光。
孩子们不知疲倦地在村里跑来跑去，舔着手指上残留的盐味，发出一串串银铃般的笑声。大人们则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望着堆在山神庙前、由青壮们轮流看守的那二十袋“神盐”，压低了声音，议论着，畅想着。
狂喜之后，一个更现实的问题，开始在每个人的心头盘旋。
盐是好东西，是能换命的宝贝。可这么多的盐，怎么换成粮食？谁去换？去哪里换？
这些问题，像是一块块大石，压在村民们刚刚燃起希望的心头。
祠堂里，油灯的光芒将几个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
陈凡、村长陈正德，还有白日里第一个站出来支持陈凡的陈二牛，以及村里两位最年长的族老，正围坐在一张八仙桌旁。桌上，摆着一小撮从麻袋里取出的盐，雪白晶莹，在灯火下闪烁着迷人的光泽。
气氛有些凝重。
“凡娃子，”陈正德首先打破了沉默，他用干枯的手指捻起几粒盐，在指尖细细地着，苍老的脸上满是忧虑，“这盐，是宝贝，可也是……烫手的山芋啊。”
他看向陈凡，浑浊的眼睛里带着询问：“咱们村，离最近的青石镇，也要走上一天一夜的山路。路上不太平，到处都是活不下去的流民，甚至还有占山为王的土匪。这么一大批盐运出去，怕是还没到镇上，就得被人连皮带骨给吞了。”
另一个族老也跟着点头，忧心忡忡地说道：“正德说得没错。就算我们能安安全全地把盐运到镇上，可……这么好的盐，品相比官府卖的‘官盐’还好，我们拿什么由头去卖？一旦被官府的人盯上，那就是私贩官盐的大罪，全村人都要跟着掉脑袋的！”
这番话如同一盆冷水，浇在了所有人的头上。陈二牛刚刚因为吃饱饭而红润起来的脸，又变得有些发白。他这才意识到，事情远没有他想象的那么简单。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集中到了陈凡身上。他们相信，既然山神爷能赐下宝物，就一定也留下了使用宝物的法子。
陈凡的表情，从始至终都没有太大的变化。他静静地听完大家的担忧，这才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镇定。
“德叔，两位爷爷，你们的顾虑，山神爷爷早己料到。”
他将桌上的盐粒轻轻拂开，用手指蘸着水，在桌上画了一个简单的圈。“山神爷爷说，‘利刃伤人，亦可护身，关键在于如何用之’。这批盐，正是如此。”
他抬起头，目光锐利如鹰：“这盐，我们不能就这么拿出去卖。”
“那……那该如何是好？”陈二牛急切地问道。
陈凡的嘴角，勾起一抹神秘的微笑：“山神爷爷传下妙法，要我们……‘藏锋’。”
“藏锋？”陈正德和两位族老对视一眼，满脸不解。
“没错。”陈凡解释道，“这盐太好了，好到扎眼，好到会给我们招来杀身之祸。所以，我们不能让它看起来这么好。我们要把它，变得‘普通’一些。”
“变普通？这么好的宝贝，为什么要故意变差？”陈二牛的脑子有点转不过弯来。
陈凡耐心地解释：“山神爷爷示下，取干净的草木灰，用细密的麻布反复过滤，筛出最细的灰粉。然后，将这灰粉，与神盐按照一定的比例混合。如此一来，雪白的盐就会变得灰扑扑，颗粒也没那么均匀。这样一来，它看起来，就和那些乡野村夫私下里熬制的劣质‘土盐’，没什么两样了。”
“这……这不是糟蹋好东西吗！”一个族老心疼地首拍大腿。
“不。”陈凡摇了摇头，语气变得严肃起来，“这不是糟蹋，这是保命！只有让它看起来像不值钱的土盐，我们才能光明正大地拿出去卖。镇上的粮商、大户，哪个不偷偷摸摸地收些私盐？我们卖的价钱比官盐便宜，他们只会把我们当成走了狗屎运，找到一处盐矿的普通村民，谁会想到这盐的本来面目？”
他顿了顿，继续抛出更深层次的考量：“而且，财不露白。我们第一次出去，不能表现得太扎眼。先用这些‘土盐’，去镇上探探路，换回第一批急需的粮食和物资。等我们摸清了门路，壮大了实力，再拿出真正的好东西，到那时，我们就有足够的能力，来保护我们的财富了。”
一番话，说得条理清晰，鞭辟入里。
祠堂里，再次陷入了寂静。
陈正德和两位族老低头沉思着，越想，眼睛就越亮。他们原本只看到了眼前的危险，却没想到，陈凡……不，是山神爷，竟然己经将后面的路都铺好了。
将好盐变“坏”，看似愚蠢，实则却是大智慧！
“高！实在是高啊！”陈正德猛地一拍桌子，满脸激动地站了起来，“山神爷深谋远虑，我等凡夫俗子，实在是望尘莫及！就按凡娃子说的办！”
陈二牛也恍然大悟，他挠着头，嘿嘿地傻笑起来，看陈凡的眼神，充满了崇拜。
计策己定，接下来便是执行。
陈凡当即拍板，定下了行动方案。
第一，全村上下，立刻行动起来，收集干净的草木灰，连夜进行筛选。此事由两位族老监督，务必做到精细。
第二，组建一支“运盐队”。队长，由陈二牛担任。队员，则从村里挑选十个最精壮、最可靠、口风最紧的汉子。他们的任务，就是负责将处理过的盐，安全运抵青石镇。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关于神盐的一切，都必须严格保密。任何人，不得向外村人透露半个字。违者，逐出陈家村，永不录入族谱！
命令一条条地下达，清晰而果断。陈凡身上那种与生俱来的领导气质，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心悦诚服。
很快，整个陈家村都行动了起来。
女人们负责收集和初步筛选草木灰，男人们则在祠堂前的空地上，架起了一面面用麻布绷成的简易筛子，进行二次精筛。
整个村子，灯火通明，人声鼎沸，却又井然有序，没有一丝混乱。所有人的脸上，都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干劲和希望。
陈凡则将陈二牛和挑选出来的十名队员，单独叫到了山神庙前。
“二牛哥，各位兄弟。”陈凡的表情无比严肃，“这次去青石镇，路途凶险，责任重大。你们不仅是去换粮食，更是我们陈家村的眼睛和耳朵。”
他从怀里掏出一张用木炭画的简易地图，这是他整合了前身的记忆画出来的。
“这是去青石镇的路。路上有两处险地，一处叫黑风口，常有劫道的出没；另一处是乱葬岗，聚集了不少无家可归的流民。我的要求是，宁可绕远路，也必须避开这两个地方。”
“到了镇上，不要急着去大粮行，先去南城的杂市。那里鱼龙混杂，方便我们出手。记住，我们的身份是逃难过来的远村山民，无意中发现了一处盐土，熬了点盐出来换口饭吃。盐的要价不能太高，比官盐便宜三成即可。换来的东西，一半是粗粮，一半是铁器和布匹。尤其是铁，能换多少，就换多少！”
“凡哥儿，为啥要换那么多铁疙瘩？那玩意儿又不能吃。”一个队员不解地问。
陈凡的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山神爷爷说，乱世之中，粮食能让你活命，而铁，能让你更好地活下去。以后，你们会明白的。”
他没有过多解释。有些事情，说得太早，反而会引起不必要的恐慌。他需要时间，一步步地武装这个村庄。
交代完所有细节，他又将众人带到那堆积如山的盐袋前，沉声道：“出发前，每人来此叩拜山神。记住，你们此行，有山神庇佑。但神灵庇佑的，是勇敢、谨慎、且团结的人。若有人敢在途中生出二心，或是不听号令，不必等村规处置，山神爷爷自会降下神罚！”
这番话，半是鼓励，半是敲打，让所有队员心中都是一凛，连忙跪下，朝着山神庙恭敬地磕头。
一夜无话。
当天边泛起鱼肚白时，一切都己准备就绪。
十袋经过“处理”，变得灰扑扑的“土盐”，被牢牢地捆在十一根扁担上。陈二牛和他的队员们，人人身背干粮和水囊，手里拿着磨尖了的木棍和砍柴刀，精神抖擞地站在村口。
全村的男女老少都来为他们送行。没有太多的话语，只有一个个充满了期盼和担忧的眼神。
陈凡走到队伍前，将一个布包递给陈二牛。
“二牛哥，这里面是十个粗粮饼子，还有一小包咱们最好的神盐。路上，不到万不得己，不要露出来。记住我交代的所有事，万事，以保全自身为重。我们等你们回来。”
“放心吧，凡哥儿！”陈二牛重重地点了点头，将布包小心翼翼地揣进怀里，然后转身，大手一挥。
“兄弟们，出发！”
迎着初升的朝阳，一行十一人，挑着全村人的希望，踏上了那条通往未知世界的山路。
陈凡站在村口的老槐树下，目送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山道的尽头，久久没有动弹。
他的眼神深邃，仿佛己经穿透了层层山峦，看到了青石镇的繁华与凶险。
他知道，这只是第一步。
一个封闭、贫穷、与世隔绝的村庄，想要在这乱世中崛起，靠的绝不仅仅是粮食和盐。
真正的较量，从现在，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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