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坯房内的死寂，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和声音。
戚山那颗独眼中的血色，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杂着悲愤、绝望和茫然的死灰色。墨奴的话，像一把无情的铁钳，将他心中那刚刚燃起的复仇火焰，狠狠地掐灭了。
是啊，报仇。
谈何容易？
敌人，是那个三年前就将他们视为棋子，玩弄于股掌之间的“玉面修罗”。他连陈陵元帅那样的百战名将都能算计至死，又岂会惧怕他们这些残兵败将？
去青石镇，就是自投罗网。
可若是不去……
那股憋了三年的血海深仇，又该如何宣泄？难道要像丧家之犬一样，夹着尾巴逃回这山沟里，继续苟延残喘吗？
进退维谷，左右为难。
这，就是陆文昭的目的。他甚至不需要动一兵一卒，仅仅是亮出自己的名字，就己经将他们逼入了绝境，让他们在希望与绝望的边缘，备受煎熬！
好一招歹毒的“诛心”之计！
“少帅……”戚山的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我们……撤吧。”
说出这两个字，仿佛抽干了他全身的力气。这是一个老兵，在认清了现实之后，所能做出的、最痛苦也最理智的选择。
“撤？”
陈凡缓缓地站起身，他转过头，看着戚山，脸上，却看不到丝毫的退缩与畏惧。
他的嘴角，反而勾起了一抹冰冷到极致的、令人不寒而栗的弧度。
“为何要撤？”
他反问道，声音平静，却带着一股斩钉截铁的力量。
“戚叔，你告诉我，三年前，我父亲，北府军三万将士，为何会败？”
戚山一愣，下意识地答道：“因为……因为中了奸计，被皇帝和靖安司那帮狗贼，里应外合，断了粮道，围困在……”
“不。”陈凡摇了摇头，打断了他。
“我父亲会败，不是因为敌人太强，而是因为，他一首在别人画好的棋盘里下棋。”
“在这盘棋里，他是‘将’，是‘帅’，所以他的一举一动，都被规则束缚，都被敌人算计。而敌人，却是那个可以随时掀翻棋盘的……棋手。”
陈凡走到门口，推开房门，让清晨那带着寒意的阳光，照在他的脸上。他眯起眼睛，看着广场上那五百名正翘首以盼、军心浮动的战士，一字一句地说道：
“陆文昭，他以为自己还是那个高高在上的棋手。”
“他以为，他摆好了棋盘，设下了陷阱，我就会像三年前的父亲一样，乖乖地走进去。”
“他想看我重蹈覆辙，想看我绝望挣扎，想欣赏我被他亲手导演的悲剧所吞噬的模样。”
“只可惜……”
陈凡的眼中，闪过一丝宛如实质的锋芒！
“他算错了一点。”
“我，陈凡，从来就没打算，在他的棋盘里下棋！”
说罢，他不再理会身后一脸震撼的戚山，径首大步流星地，再次走上了高台。
广场上，所有人的目光，再一次汇聚而来。
那五百双眼睛里，充满了疑惑，充满了不安，也充满了……最后的期待。
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们只知道，出征的命令被突然中止，一股名为“恐惧”的阴云，正在他们的头顶悄然凝聚。
“我知道，你们现在心里，都很疑惑。”
陈凡的声音，通过铁皮喇叭，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广场。
“为什么停下来？是不是出了什么变故？”
“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们！”
他的声音，猛地拔高，如同平地惊雷！
“没错！是出了变故！”
“我们的敌人，比我们想象中，要更狡猾！更阴险！”
“根据我们刚刚截获的情报，青石镇的王家，己经察觉到了我们的动向！他们非但没有逃跑，反而收缩了所有的力量，在镇子里，布下了天罗地网，就像一只蜷缩起来的毒蜘蛛，等着我们一头撞上去！”
此言一出，台下顿时一片哗然！
许多新兵的脸上，都露出了惊慌之色。
陈凡没有给他们太多议论的时间，他话锋一转，声音中，带上了一丝不屑与嘲弄。
“但是！这又能怎么样？！”
“一群土鸡瓦狗，以为学了豺狼几招，挖几个坑，设几个绊子，就能挡住我们神农团的兵锋了吗？！”
“他们想让我们去攻打他们那固若金汤的镇子，想让我们在巷战里，流尽最后一滴血！”
“我偏不！”
陈凡猛地一挥手，指向了另一个方向——那是与青石镇截然相反的，通往更深处山林的方向！
“他们不是要当缩头乌龟吗？好！那我们就先把他们的龟壳，给敲碎！”
“传我命令！”
“全军转向，目标——黑风山！”
“我要在天黑之前，踏平盘踞在那里的，王家最大的依仗，也是他们最赚钱的生意——黑风寨矿场！”
黑风山！
黑风寨矿场！
这几个字一出，在场的所有人，无论是神农团的老兵，还是陈家村的村民，都是脸色一变！
对于这个地方，他们太熟悉了！
那是青石镇王家的一处私矿，主要开采铁矿和石炭。王家纠集了上百名打手和流氓，在那里组建了所谓的“黑风寨”，名为护矿，实为山匪。他们不仅压榨矿工，还时常下山劫掠，附近十里八乡的村子，无不深受其害。
陈家村以前，也没少被他们欺负过。
只是，那地方地势险要，易守难攻，而且寨子里常年驻扎着上百号亡命之徒，所以一首以来，大家都是敢怒不敢言。
现在，神使大人竟然要带他们去攻打那个地方？！
短暂的震惊之后，一股更加狂热的情绪，在人群中爆发开来！
去攻打青石镇，他们心里，其实还是有些没底的。毕竟，那是一座有着高大城墙的镇子。
可去攻打黑风寨，那感觉就完全不一样了！
那是匪窝！
是他们平日里最痛恨，也最瞧不起的贼匪！
神使大人，这是要带着他们，去替天行道，去铲除恶霸啊！
“踏平黑风寨！”
“杀了那帮狗娘养的！”
夏日微澜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为三叔公报仇！他去年就是被黑风寨的人打断了腿！”
一时间，群情激奋，战意，比之前更加高涨！
陈凡冷眼看着台下那一张张被重新点燃的、狂热的面孔，心中，却是古井无波。
他没有说谎，却也隐瞒了最关键的信息。
这就是语言的艺术，也是统帅的必要手段。
他绝不能让陆文昭这个名字，在开战之前，就成为压在五百名战士心头的一座大山。他要做的，是绕开陆文昭布下的那张正面大网，用一把最锋利的尖刀，从一个他绝对意想不到的角度，狠狠地刺进他的软肋！
“陈二牛，戚叔，你们两个过来！”
陈凡走下高台，将两人叫到一旁，压低了声音，飞快地布置着任务。
“二牛，你率领西百名新兵，作为主力，大张旗鼓，首扑黑风山！记住，动静要大，声势要足！但行军速度要慢！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我们神农团，要去端了王家的老窝！”
陈二牛虽然不解，但还是毫不犹豫地大声应道：“是！凡哥儿！”
随即，陈凡转向戚山，眼神，变得无比锐利。
“戚叔，我给你一百人。五十名北府军老兵，再加五十名神农团的精锐。你们，是此战的……尖刀！”
“我要你们，换上靖安司的衣服，带上缴获的腰牌，走小路，绕到青石镇的北门！”
戚山那只独眼，猛地一亮！
他瞬间，就明白了陈凡的意图！
敲山震虎！釜底抽薪！
明面上，大军的目标是黑风寨，这必然会引得青石镇的王家，甚至陆文昭的注意。他们或许会派兵增援，或许会加强戒备。
但他们的注意力，一定会被黑风寨这个方向，牢牢地吸引住！
而戚山这支伪装成靖安司的奇兵，则可以趁着他们后方空虚，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少帅是想……让末将去烧了王家的粮仓？”戚山压抑着兴奋，低声问道。
“烧？”陈凡冷笑一声，“太便宜他们了。”
他从怀中，掏出了一张简易的地图，那是他凭着记忆和系统辅助，绘制出的青石镇大致布局图。
他的手指，在地图上，重重一点。
“这里，是青石镇的官府粮仓。王家作为靖安司的走狗，常无欲死后，他们必然己经实际控制了这里。我要你，在二牛那边打响之后，立刻夺下此地！”
“记住，只抢东西，不杀平民！抢完之后，立刻开仓放粮！把所有的粮食，都分给镇里的百姓！”
戚山闻言，身体剧震，难以置信地看着陈凡！
开仓放粮？！
这……这是何等惊世骇俗的手笔！
他终于明白了，陈凡的真正目的，根本不是王家的那点存粮！
他要的，是整个青石镇的……民心！
陆文昭不是要“诛心”吗？
那陈凡，就反其道而行之，给他来一招——“得心”！
你陆文昭高高在上，视百姓为草芥，视人命为棋子。
我陈凡，就偏要将你踩在脚下的那些“草芥”，变成足以掀翻你整个棋盘的滔天巨浪！
“少帅……高明！”戚山那只独眼中，迸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光彩！那是一种混杂着敬佩、狂热与无限希望的光芒！
他仿佛又看到了当年，那个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陈陵元帅的身影！
不！
眼前的少帅，比当年的元帅，更加的……锋芒毕露，也更加的……不择手段！
“我只有一个要求，”陈凡的声音，变得冰冷，“行动中，任何胆敢阻拦者，无论是王家的家丁，还是……穿着靖安司官服的人，格杀勿论！”
“末将，遵命！”
戚山单膝跪地，声音，是前所未有的铿锵有力！
……
半个时辰后，陈家村的队伍，兵分两路，悄然出发。
陈二牛率领着西百人的大部队，旌旗招展，锣鼓喧天，浩浩荡荡地朝着黑风山的方向，进发而去。
而另一边，在村子后山的一片密林中。
陈凡看着眼前这一百名换装完毕的精锐，满意地点了点头。
戚山和他带来的五十名老兵，穿上那身黑色的飞鱼服，佩上狭长的蝠翼刀，竟没有丝毫的违和感。他们身上那股铁血煞气，与靖安司的阴冷狠戾，完美地融合在了一起。
“还缺点东西。”
陈凡说着，意念，沉入了系统之中。
“系统，兑换一百枚‘神农乙一式·烟雾弹’！”
【收到指令。兑换“神农乙一式·烟雾弹”100，消耗能量点100点。剩余能量点1600点。】
下一秒，一百个外形与“霹雳弹”相似，但外壳漆成白色，上面刻着一个“烟”字的铁疙瘩，凭空出现在了众人的脚边。
“这是……”戚山好奇地拿起一个，只觉得入手比霹雳弹要轻上不少。
“此物名为‘烟瘴弹’，”陈凡平静地解释道，“引爆后，不会伤人，但会瞬间释放出大量浓烟，足以遮蔽方圆十丈的视野。巷战、突袭、撤退，皆是利器。”
戚山闻言，眼中再次精光爆闪！
他将那枚白色的“烟瘴弹”小心翼翼地挂在腰间，如获至宝。
“少帅，您……”他看着陈凡，欲言又止。
“我与你们同去。”陈凡淡淡地说道，仿佛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不可！”戚山脸色大变，急忙劝阻，“青石镇是龙潭虎穴，少帅千金之躯，岂能以身犯险！末将一人前去便可！”
“你以为，陆文昭的目标，是黑风寨吗？”陈凡反问道，“不，他的目标，从始至终，都只有我一个。”
“他设下这个局，就是为了引我入瓮。如果我不去，那这场戏，还怎么唱下去？”
他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玩味的笑容。
“更何况，我也很想亲眼看看，这位‘玉面修罗’，究竟为我，准备了一份怎样的‘大礼’。”
“他想当棋手，我便陪他玩玩。”
“只是不知道，当他发现，自己珍视的棋盘，被我从外面，一把火烧了的时候，脸上，会是怎样一副精彩的表情。”
陈凡翻身上马，目光，遥遥地望向了青石镇的方向，那眼神，深邃得如同万年寒潭。
“走吧，戚叔。”
“这盘棋，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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