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世堂外，火光冲天。
浓烟夹杂着草药燃烧的刺鼻气味，笼罩着整片街区。
陆文昭负手而立，站在包围圈的最外围，他那身雪白的飞鱼服，在火光的映照下，染上了一层妖异的血色。他的脸上，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但那双微微眯起的桃花眼中，却早己是寒霜密布。
一个时辰了。
整整一个时辰过去了。
他调集了近五百名精锐，将这座小小的药铺围得如铁桶一般，却迟迟未能攻下。
并非是里面的抵抗有多么激烈。
恰恰相反，除了最开始，从里面射出过几轮零星的箭雨之外，整座药铺，便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死寂。
任凭外面如何喊话、如何用火箭攒射，里面，都再无半点回应。
就仿佛，那座燃烧的建筑里，根本就空无一人。
“大人。”一名千户快步上前，神情凝重地汇报道，“火势太大，弟兄们己经尝试了三次，都无法冲进去。而且……属下总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
“说。”陆文昭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里面的抵抗……太弱了。”千户斟酌着词句，“那伙反贼，之前在城中，行事狠辣，手段百出，绝非庸手。可如今，却被我们轻易地困死在这里……这不像是他们的作风。倒更像是……”
“像是什么？”
“像是一群……弃子。”千户咬了咬牙，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陆文昭没有说话。
他的目光，越过眼前熊熊燃烧的火焰，投向了更远处的、黑暗的南方。
弃子？
他当然知道，那里面，是弃子。
从他下令发令为号的那一刻起，他就己经隐隐猜到，自己可能……又被耍了。
对方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将他所有的主力，都吸引到这里，其真正的目的，又岂会是与他决一死战？
声东击西。
又是这一招。
可笑自己，竟然在同一个地方，绊倒了两次。
只是，他想不明白。
对方费了这么大的力气，将自己所有的兵力都调离了城南，他们真正的目标……到底是什么？
难道，是想趁机突围？
不，不可能。青石镇西门紧闭，城墙高耸，仅凭他们区区百人，绝无可能破城而出。
那么，他们图的是什么？
就在陆文昭百思不得其解之际，一阵隐隐约约的、山呼海啸般的呐喊声，顺着夜风，从遥远的南方，飘了过来。
“开仓！放粮！”
“替天行道！开仓放粮！”
那声音，初时还很微弱，但很快，便变得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洪亮！
那声音里，蕴含着一种压抑了太久的、足以撼动山河的……渴望与力量！
轰！
这八个字，如同一道九天玄雷，狠狠地劈在了陆文昭的头顶！
他那张始终保持着优雅与从容的俊美脸庞，在这一刻，瞬间血色尽褪，变得惨白如纸！
粮仓！
官府粮仓！
他终于明白了！
他终于明白，对方从一开始，真正的目标，就不是为了杀人，不是为了突围，甚至不是为了复仇！
他们要的，是粮！
是那些足以让整个青石镇数十万饥民，为之疯狂的……救命粮！
好一个陈凡！
好一个釜底抽薪！
他根本就没想过，要在军事上，与自己一决胜负！
他要的，是在另一片战场上，将自己，彻底击溃！
他要用这如山的粮米，来收买这满城的民心！他要将自己，将整个靖安司，将整个大炎朝廷，都钉在与民争利的耻辱柱上！
这一招，比之前任何一次交手，都更加的歹毒，更加的……诛心！
“噗——！”
一口鲜血，猛地从陆文昭的口中，喷涌而出！
他那挺拔的身躯，剧烈地晃动了一下，险些栽倒在地！
“大人！”
身旁的千户和亲卫，大惊失色，连忙上前，将他扶住。
“滚开！”
陆文昭一把推开众人，他伸出手，抹去嘴角的血迹，那双漂亮的桃花眼中，第一次，燃烧起了如同实质般的、疯狂的杀意！
他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
从他踏入青石镇的那一刻起，他便落入了对方精心编织的陷阱之中。他自以为是那个掌控一切的棋手，却不知，自己从始至终，都只是一枚被对方牵着鼻子走的……棋子！
羞辱！
这是前所未有的、深入骨髓的奇耻大辱！
“陈……凡……”
陆文昭的牙缝里，几乎是咬着血，挤出了这个名字。
他猛地转过身，夏日微澜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那张因为愤怒而极度扭曲的脸，在火光下，显得狰狞而又可怖，再无半分“玉面修罗”的风采。
“传我命令！”
他的声音，嘶哑得如同两块生锈的铁片，在互相摩擦。
“放弃济世堂！全军……回援粮仓！”
“告诉所有人！”
他的眼中，闪烁着一种近乎疯狂的、毁灭一切的光芒！
“今夜，青石镇内，凡是敢靠近粮仓半步者……”
“格！杀！勿！论！”
……
官府粮仓外，早己是人山人海。
“开仓放粮”的呐喊声，像是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在整个青石镇，都激起了滔天的波澜！
那些原本因为恐惧而躲在家中瑟瑟发抖的百姓，在听到这个消息后，再也无法抑制住内心对生存的渴望。
他们从低矮的棚屋中走出，从阴暗的角落里钻出，他们的脸上，还带着饥饿造成的蜡黄与浮肿，他们的眼中，却燃烧着一种名为“希望”的、炙热的火焰！
越来越多的人，朝着粮仓的方向，汇聚而来。
他们扶老携幼，拿着手中一切可以盛放东西的容器——破碗、烂筐、甚至是早己洗得发白的衣衫。
起初，他们还小心翼翼，不敢靠得太近，只是远远地观望着。
他们看到了，那座平日里对他们而言，如同禁地一般的官府粮仓，此刻大门敞开。
他们看到了，一群身穿着他们最畏惧的靖安司服饰的“官兵”，正在将一袋又一袋金黄的粟米，从仓库里，搬运出来，堆放在门口，堆成了一座座令人目眩神迷的……米山！
这是真的！
不是梦！
不知是谁，第一个跪了下来，朝着那米山的方向，嚎啕大哭。
紧接着，第二个，第三个……
成百上千的百姓，黑压压地，跪倒了一片！
他们用最原始、也最虔诚的方式，感谢着上苍的恩赐，感谢着那些给予他们新生希望的……神明！
陈凡静静地站在米山之上，俯瞰着下方这令人震撼的一幕。
他的心中，没有丝毫的得意与喜悦，只有一种沉甸甸的、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这就是……民心。
脆弱，而又坚韧。
卑微，而又伟大。
一碗米，就能让他们，跪地叩首，感恩戴德。
而那些高高在上的肉食者，却宁愿让这些米，在仓库里发霉、腐烂，也不愿施舍给他们分毫。
何其可悲！
何其可叹！
他深吸一口气，运足了丹田之气，声音，如同滚滚春雷，传遍了整个广场。
“乡亲们！都起来！”
“我，不是什么神明！”
“我叫陈凡，和你们一样，只是一个想活下去的……普通人！”
“这些粮食，本就该是你们的！是你们用血汗，辛辛苦苦，一粒一粒种出来的！”
“没有人，有资格，将它从你们手中夺走！”
“从今天起，只要我陈凡在一天，这青石镇内，便再也不会有冻死骨，饿死鬼！”
“所有人，排好队！”
“每家每户，凭人头，领粮十斤！”
“不许抢！不许乱！人人有份！”
一番话，说得下方的百姓，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了一阵更加惊天动地的欢呼！
“陈凡大人！”
“是陈凡大人！”
“陈大人万岁！陈大人仁义啊！”
他们不再叫他“神使”，不再叫他“青天大老爷”，而是亲切地，发自内心地，呼喊着他的名字。
在他们心中，这个名字，己经与“希望”和“新生”，划上了等号。
戚山站在陈凡的身后，看着下方那一张张激动得热泪盈眶的脸，看着那些自发地排起长龙、秩序井然的百姓，他那只饱经沧桑的独眼之中，也不禁，泛起了一丝。
他仿佛又看到了，当年，老将军陈陵振臂一呼，万千北府军将士，誓死相随的场景。
何其相似！
这，才是真正的……王者之风！
“少帅……”他喃喃自语，“您，真的长大了……”
而就在这军民同心、万众欢腾的时刻，一阵急促而又密集的马蹄声，如同死亡的鼓点，从长街的尽头，骤然响起！
“靖安司办案！闲人退避！”
“所有聚众闹事者，杀无赦！”
冰冷而又残忍的嘶吼声，伴随着数百道身穿飞鱼服、手持绣春刀的狰狞身影，如同一股黑色的洪流，狠狠地，撞向了这片刚刚燃起希望的海洋！
为首一人，白衣如雪，面沉似水。
正是，去而复返的……玉面修罗，陆文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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