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石山的炉火,如同心脏般开始搏动,日夜不息。而在数百里之外的茫茫雪原,另一场关乎生死的较量,也进入了最关键的时刻。
陈平匍匐在一处被白雪覆盖的山脊之上,寒风卷着冰晶,刮得他脸颊生疼。他小心翼翼地探出头,用单筒望远镜,观察着下方那片一望无际的营地。
找到了。
经过五天五夜不眠不休的追踪与潜伏,他们终于找到了金狼王的主力大营。
望远镜的视野中,展现出的是一幅令人心胆俱寒的景象。无数顶黑色的帐篷,如同草原上长出的毒蘑菇,密密麻麻地铺满了整个山谷。营地规模之大,远超陈平的想象。粗略估计,这里的控弦之士,至少在五万以上。
营地的中心,是一顶格外巨大的金色王帐,如同鹤立鸡群。王帐前,那面巨大的金色狼头王旗,在凛冽的寒风中猎猎作响,散发着一股蛮荒而霸道的气息。一队队身披重甲的狼族士兵,手持长矛,如雕塑般护卫在王帐周围,戒备森严。他们的铠甲在雪光的映照下,闪烁着冰冷的金属光泽,与寻常牧民的皮袍形成了鲜明对比。
这支军队的组织度和纪律性,完全颠覆了陈平对草原蛮夷的认知。他们不再是散兵游勇,而是一支真正的、百战精锐。
然而,陈平的目光并没有在王帐上停留太久。他的视线,越过层层叠叠的营帐,投向了营地的最后方。
那里,才是他此行的真正目标——敌人的粮草辎重。
只见数以千计的勒勒车,被圈在了一片用木栅栏围起来的区域内。大量的牛羊被驱赶在一起,形成一片片移动的“肉仓”。无数衣衫褴褛的辅兵和奴隶,正在冒着风雪,搬运着草料和物资。整个后勤区域,显得臃肿而混乱,与前方战兵营地的井然有序,形成了鲜明的反差。
“找到了。”陈平放下望远镜,对着身旁的斥候队正,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说道,“看到了吗?那就是他们的命脉。”
队正的脸上,也露出了凝重的神色:“将军,敌营之大,远超我等预料。仅凭我们这五十人,怕是……”
“我没想过要凭我们五十人去烧了它。”陈平打断了他的话,眼中闪烁着冷静的光芒,“我们的任务,是把这里的一切,都清清楚楚地记在脑子里,然后,活着带回去。”
他一边说着,一边从怀中取出一卷羊皮纸和炭笔,开始飞快地绘制着敌营的布防图。哪里是巡逻队的必经之路,哪里是防御的薄弱点,哪里是粮草堆积最密集的地方,都被他一一标注出来。他的记忆力惊人,只看了几遍,便将整个营盘的布局,牢牢地刻在了心里。
就在他即将完成绘制之时,一阵骚动,从山谷下方传来。
陈平立刻举起望远镜。只见一队约莫三百人的狼族骑兵,正押送着上百名被绳索捆绑的平民,从东方而来。那些平民衣衫褴褛,神情麻木,显然是大业边境被掳掠的百姓。
骑兵队将这些可怜的俘虏,如同驱赶牲畜一般,赶到了王帐前的一片空地上。
紧接着,一名身披黄金甲,身材异常魁梧的将领,从王帐中走了出来。他似乎说了些什么,随后,令人发指的一幕发生了。
那些狼族士兵,狞笑着拔出弯刀,开始对那些手无寸铁的平民,进行一场惨无人道的屠杀。
哭喊声,求饶声,以及刀锋入肉的可怖声响,混杂在一起,即使隔着数里之遥,似乎也能穿透风雪,刺入陈平的耳膜。
“畜生!”一名年轻的斥候看得目眦欲裂,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下意识地就要起身。
“趴下!”陈平一把将他按倒在雪地里,声音低沉而压抑,“你想让我们所有人都死在这里吗?”
年轻斥候的脸上,满是泪水与屈辱:“将军,他们……他们杀的是我们的同胞!”
陈平的心,何尝不是在滴血。但他知道,此刻任何的冲动,都只会带来无谓的牺牲。他死死地按住那名斥候,目光却一刻也没有离开望远镜。
他看到,那名金甲将领,似乎在用这场屠杀,来震慑和激励他的士兵。狼族士卒们发出了野兽般的嚎叫,挥舞着武器,士气变得异常高昂。
突然,陈平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看到,在那名金甲将领的身后,还站着一个身影。那个人没有穿铠甲,而是穿着一身大业王朝文士的长袍。虽然距离遥远,看不清面容,但那身形,那姿态,绝不是草原人所能有的。
一个汉人?
一个汉人,为何会出现在金狼王的王帐之中,并且对这场屠杀无动于衷?
一个可怕的念头,瞬间窜入陈平的脑海。
叛徒!
有汉人,投靠了金狼王!
这个发现,比看到五万大军,更让他感到心寒。这意味着,敌人对大业王朝的内部情况,可能了如指掌。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将这个重要的信息,用特殊的符号,标记在了地图的角落。
“撤!”
完成这一切后,陈平下达了撤退的命令。现在,他们掌握的情报,己经远远超出了预期。他必须以最快的速度,将这些足以决定凉州生死存亡的信息,带回殿下的手中。
五十道白色的身影,再次融入风雪,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
……
凉州城,王府书房。
灯火通明,温暖如春。
李恪的面前,铺着一张巨大的沙盘。这是他根据堪舆图,命人连夜制作的凉州北部地形模型。山川、河流、隘口、关隘,都被精准地还原了出来。
此刻,他正手持着几枚代表不同部队的木质小旗,在沙盘上反复推演着。
王伯端着一碗热腾腾的参汤,走了进来,轻声说道:“殿下,您己经两天没合眼了,还是歇息一下吧。”
“放那儿吧。”李恪的眼睛,没有离开沙盘,“陈平还没消息吗?”
“还没有。”王伯叹了口气,“不过殿下放心,陈将军吉人天相,定能平安归来。”
李恪没有说话。他知道,在这样恶劣的天气里,深入敌后是何等危险。但他别无选择。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在没有得到确切情报之前,他手中的任何兵力调动,都无异于赌博。
而他,从不打无准备之仗。
就在此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名亲卫快步入内,单膝跪地:“殿下!城外发现信号,是陈将军!他回来了!”
李恪猛地抬起头,眼中精光一闪:“让他立刻来见我!另外,传军医随时待命!”
半个时辰后,一身风雪,嘴唇干裂,脸上带着数道冻伤裂口的陈平,踉踉跄跄地走进了书房。他身后,只跟着不到三十名同样狼狈不堪的斥候。
五十人出去,只回来了不到三十人。
“殿下!”陈平看到李恪,再也支撑不住,双膝一软,跪倒在地,“末将……幸不辱命!”
“快起来!”李恪亲自上前,将他扶起,按在椅子上。王伯连忙递上早己准备好的热姜汤。
陈平一口气将姜汤喝完,才缓过一口气来。他不顾自身的疲惫,从怀中掏出那卷被体温捂热的羊皮纸,颤抖着递给李恪。
“殿下,这是末将绘制的敌营布防图,以及……一些新的发现。”
李恪接过地图,迅速展开。当他看到那密密麻麻的营帐,和标注的“五万以上”的字样时,饶是他早有心理准备,眉头也不禁紧紧锁起。
紧接着,他的目光,被地图角落那个特殊的符号,以及旁边一行小字所吸引。
“疑似汉人谋士?”
李恪的脸色,瞬间变得无比凝重。
陈平将他们在敌营前看到的屠杀,以及那个神秘汉人的存在,一五一十地详细说了一遍。
书房内的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叛徒……”李恪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这个变数,比五万大军本身,更加棘手。一个熟悉大业王朝内部情况的谋士,能给金狼王带来的帮助,是难以估量的。
他甚至能猜到,这次反常的冬季南侵,背后很可能就有这个汉人谋士的影子。
“辛苦了。”李恪拍了拍陈平的肩膀,声音沉重,“你们带回来的情报,价值万金。先下去休息,好好包扎伤口。剩下的事,交给我。”
“殿下……”陈平还想说什么。
“这是命令。”李恪的语气不容置疑。
待陈平等人退下后,书房内,再次只剩下李恪一人。
他看着沙盘,又看看手中的布防图,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着。
敌众我寡,实力悬殊。正面硬拼,无异于以卵击石。唯一的胜机,依然在于那条脆弱的补给线。
陈平的地图,己经为他指明了粮道的大致方位。但如何才能在五万大军的眼皮子底下,烧掉他们的粮草?
派一支小部队去偷袭?
不行。敌军后勤营地虽然混乱,但规模庞大,必定也有重兵把守。小部队去了,就是送死。
派大军出击?
更不行。凉州城内,能战之兵不足五千。大军一旦出城,城池空虚,金狼王的主力若趁势来攻,凉州旦夕可破。
这是一个死局。一个看似无解的死局。
李恪在书房内来回踱步,眉头紧锁。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黑石山的高炉,还需要时间。而前方的狼族,随时都可能发动总攻。
他必须想出一个办法,一个能以最小的代价,撬动整个战局的办法。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了沙盘上。他看着那条从草原深处,蜿蜒南下的补给线,像一条巨大的蟒蛇,为前方的狼头输送着养分。
突然,他的脚步停住了。
他的视线,聚焦在了那条补给线必经的一个节点上。
那是一个名为“狼牙谷”的地方。
这是一个极其狭窄的峡谷,两侧是陡峭的悬崖,中间只有一条仅容两辆大车并行的通道。这里,是狼族补给车队进入凉州边境前的最后一道天险。
李恪的脑海中,灵光一闪。
他想到了一个词。
雪崩。
如果,能在狼族的补给车队,通过狼牙谷的时候,制造一场大规模的雪崩……
这个念头,如同一道闪电,瞬间照亮了他所有的思绪。
可行!
狼牙谷两侧的山崖,常年积雪。只要有足够强大的爆炸力,在合适的地点引爆,完全有可能诱发一场足以掩埋整个山谷的雪崩。
而爆炸力……
李恪的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
他想起了他初到玉门关时,用来全歼黄沙匪的那个东西。
震天雷。
他需要的,不是几十颗,而是几百颗,甚至上千颗,威力经过改良的,大号“震天雷”!
他快步走到书案前,铺开一张新的纸,笔走龙蛇。
他画的,不再是武器图纸,而是一道调兵的王令。
“传令工程营统领张猛,即刻带三百工兵,携带所有库存‘震天雷’,秘密前往狼牙谷待命。另,命你部火药工坊,日夜赶工,三日之内,本王要再见到一千颗新雷!”
写完军令,他将那份敌营布防图,和这道军令,一同放入一个信筒,交给了门外的亲卫。
“立刻送往黑石山,亲手交给张猛。记住,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遵命!”
亲卫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
书房内,李恪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
棋子,己经落下。
现在,他要做的,就是等待。等待陈平的部队养精蓄锐,等待张猛的“惊雷”就位,更重要的,是等待黑石山那座高炉里,能为他锻造出足以决定最终胜负的……王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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