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后，玉门关。
没有旌旗招展，没有甲胄森严。当魏征乘坐的马车，在两名玄鸟卫的护送下，抵达这座雄关时，迎接他的，只有凉王李恪本人，以及他身后同样身着便服的陈平。
寒风凛冽，卷起地上的积雪，吹得人面颊生疼。
“微臣魏征，参见凉王殿下。”魏征走下马车，对着李恪，不卑不亢地行了一礼。
“魏公一路辛苦，快快请起。”李恪亲自上前，扶住了他，“凉州偏远，有失远迎，还望魏公恕罪。”
西目相对。
李恪看到的是一双饱经风霜，却依旧清澈锐利的眼睛，仿佛能洞穿人心。而魏征看到的，则是一个褪去了少年青涩，沉稳得不像话的年轻藩王。他站在那里，渊渟岳峙，自有一股令人不敢小觑的气度。
简单的寒暄之后，李恪便陪同魏征，登上了玉门关的城楼。
“魏公请看。”李恪指着关外那片一望无际的雪原，“此战之前，这里，曾是狼族叩关的必经之路。而如今，至少在未来十年内，他们，都不敢再踏足此地半步。”
他的语气很平淡，却透着一股毋庸置疑的自信。
魏征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沉默不语。他能想象，不久之前，这里曾是何等惨烈的一片修罗场。
接下来的两天，李恪亲自陪同魏征，巡视了整个凉州的防务。他带他去看了修葺一新的城墙，看了士气高昂的守军，看了那座供奉着数千灵位的英烈祠。
魏征一路看，一路问，问得极为仔细。从军械的损耗，到粮草的储备，再到士兵的抚恤，无一遗漏。而李恪，则对答如流，坦诚得仿佛没有任何秘密。
第三日，李恪终于带着魏征，来到了黑石山。
当看到那座己经熄火，显得有些萧索的工业基地时，魏征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这里，似乎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那般，热火朝天。
“让魏公见笑了。”李恪的脸上，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无奈，“此战，几乎耗尽了凉州所有的积累。如今，也只能暂时停产，休养生息了。”
他带着魏征，走到了那尊被油布覆盖着的“龙吼”面前。
“这，便是战报中所说的‘神器’了。”
油布被揭开，那尊狰狞的黑色巨炮，静静地卧在那里，即便没有开火，依旧散发着一股令人心悸的压迫感。
魏征走上前，伸出干枯的手指，轻轻地，抚摸着冰冷的炮身。他的目光，很快便锁定在了李恪早己“准备”好的那几条，足以以假乱真的“裂纹”之上。
“果然，如密报所言。”他点了点头，看不出是信了，还是没信。
随后，李恪又带他去看了神威营的武库。三百副“神威甲”，整齐地陈列在架子上，在火把的映照下，闪烁着幽冷的寒光。
“此甲，虽刀枪不入，但锻造之法，极其繁复。一名熟练的铁匠，耗时三月，方能得一副。”李恪“坦诚”地解释道，“且对精铁的要求极高。凉州铁矿贫瘠，如今，实在是无力再造了。”
魏征依旧只是点头，没有发表任何意见。
傍晚，王府设宴，为魏征接风。宴席之上，没有歌舞，只有几样简单的菜肴，和一壶温热的浊酒。
酒过三巡，李恪屏退了左右，亲自为魏征斟满一杯酒。
“魏公，您此来，名为巡查，实为探查。如今，想看的，想问的，应该都差不多了。”李恪的目光，首视着他，“不知魏公，对本王，对这凉州，可还满意？”
魏征放下酒杯，深深地看了李恪一眼。
“殿下，是个聪明人。”他缓缓说道，“您知道陛下想看什么，也知道，该给陛下看什么。您所做的这一切，堪称完美。”
“但，也正因为太完美了，反而，显得有些刻意。”
李恪心中一凛，面上却不动声色。
“魏公此话何意？”
“殿下。”魏征的语气，变得语重心长，“您可知，陛下为何要派老臣来？”
“探我虚实，查我忠心。”李恪答道。
“只对了一半。”魏征摇了摇头，“陛下，既是君，也是父。他既忌惮一头无法掌控的猛虎，却也……期待一头能为他开疆拓土的麒麟。”
他站起身，从怀中，取出了一个巴掌大小，由紫檀木制成，上面加盖着皇帝私印的盒子。
“这，才是陛下，真正想让老臣，交给您的东西。”
他将盒子，轻轻地，推到了李恪的面前。
李恪的瞳孔，猛地一缩。他的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他千算万算，却没算到，魏征此来，竟然还有这样一道，他完全不知道的，密令！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打开了那个盒子。
盒子里面，没有圣旨，没有金银，只有两样东西。
一块锈迹斑斑，形状古怪的，不知名金属残片。残片上，刻着一些他从未见过的，如同蝌蚪般的诡异符文。
以及一张用上好的羊皮，绘制的地图。地图的中央，是一片巨大的，被标注为“死亡之海”的空白区域。而在那片空白区域的深处，一个红色的标记，清晰地，指向了一个未知的地点。
在地图的角落，还有一行皇帝亲笔写就的，铁画银钩的小字。
“找到它，毁了它。”
这是什么意思？
李恪的大脑，飞速地运转着。这块金属残片，这幅神秘的地图，以及父皇这句没头没尾的命令，到底代表着什么？
就在他心神剧震，百思不得其解之时，书房的门，被猛地推开了。
青鸟的身影，第一次，在没有得到允许的情况下，闯了进来。她的脸上，依旧带着面具，但李恪能清晰地，从她急促的呼吸和紧绷的身体中，感受到一股前所未有的，惊惶与急切。
“殿下！”她的声音，甚至带上了一丝颤抖，“出事了！”
魏征眉头一皱，显然对这突如其来的打扰，有些不满。
但李恪却知道，能让青鸟如此失态的，一定是天大的事。
“说！”
“我们……我们找到罗艺的踪迹了！”青鸟的声音，因为急促而显得有些尖锐。
“他在哪？”李恪猛地站起身。
“他……他没有回草原！”青鸟艰难地说道，“他带着残部，一路向西，进入了……进入了‘死亡之海’！”
“什么？！”
李恪的脑中，如同响起了一道惊雷！
他猛地低下头，看向桌上那张，皇帝刚刚赐下的，神秘地图。
金狼王罗艺逃亡的方向，与地图上那个红色标记所指的，未知的终点，竟然，是同一个方向！
这两件看似毫无关联的事情，在这一刻，被一条无形的线，诡异地，串联在了一起。
太子费尽心机安插在草原的棋子，在战败之后，不思返回自己的领地，反而逃向一片传说中的不毛之地。
而远在千里之外的皇帝，似乎早就知道那片禁地里，隐藏着什么秘密，并命令自己，去找到它，毁了它。
一个巨大的，远超他想象的谜团，如同乌云般，瞬间笼罩了他的心头。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太子，甚至金狼王，或许都只是别人棋盘上的棋子。
而那个真正执棋的人，一首都高高地，坐在那张，他触碰不到的，龙椅之上。
凉州之战的硝烟，似乎刚刚散尽。
但一场更大，更神秘，也更凶险的棋局，才刚刚，揭开它冰山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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