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远淡然的目光落在苏清婉略显惊慌的脸上，他微微摇头，示意她稍安勿躁。
“开门吧，请她进来。”
他的语气平静无波，却让苏清婉莫名地感到心安。她定了定神，莲步轻移，打开了房门。
门外，丫鬟金环端着一个黑漆木托盘，盘中放着一碗尚在冒着热气的汤药。药汁呈深褐色，散发着浓郁的苦涩气味。
金环见到苏清婉，脸上堆起一丝僵硬的笑意：“少夫人，奴婢奉夫人之命，来给少爷送药。”
说着，她便要侧身进来。
“让她把药端到桌前。”陆远的声音从床榻上传来。
金环的脚步一顿，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往日里，这位少爷对夫人院里的人向来是避之不及，今日怎地如此镇定，还主动发号施令了？
她心中虽有疑惑，却也不敢违逆，恭敬地应了一声，将托盘稳稳地放在了八仙桌上。
“少爷，药要趁热喝。”金环垂手而立，催促道。
陆远并未理会她，而是对苏清婉柔声说道：“清婉，过来扶我一把。”
苏清婉闻言，连忙上前，小心翼翼地搀扶着他的手臂。入手处，只觉得他身形清瘦，带着一种病态的虚弱。她心中微酸，动作愈发轻柔。
在苏清婉的帮助下，陆远缓缓坐到了桌边。
他没有去看那碗药，反而将目光投向了金环，脸上带着一丝玩味的笑容：“金环姐姐，这段时日，真是辛苦你了，每日都要为我这病体奔波。”
金环被他看得有些发毛，勉强笑道：“这是奴婢分内之事。夫人心疼少爷，日日都亲自盯着下人煎药，不敢有丝毫差池。”
“哦？母亲大人如此费心，我这个做儿子的，真是感激不尽。”陆远点了点头，话锋一转，“只是，今日这药，似乎与往日的有些不同。”
金环的心猛地一跳，脸上却不动声色：“少爷说笑了，这药方是王太医亲自开的，怎会有不同？”
“是吗？”陆远伸出手指，在碗沿上轻轻沾了一下，凑到鼻尖闻了闻，眉头微皱，“我记得王太医曾嘱咐过，这方子里有一味‘九叶草’，性温和，但气味清冽。可今日这药，苦涩有余，清冽不足，反而多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土腥气。”
金环的脸色微微变了。她只是个负责送药的丫鬟，哪里懂得什么药理。但陆远说得头头是道，让她一时不知如何反驳。
苏清婉站在一旁，美眸中也充满了惊诧。她从未想过，这位传闻中不学无术的夫君，竟还通晓医理。
陆远将她们的神情尽收眼底，心中冷笑。
这番话，自然是他凭借过目不忘的能力，从原主记忆中那些被强迫翻过的医书里找出来的。那些零散的，被原主视为催命符的知识碎片，此刻在他的脑海中被清晰地串联起来，成了他反击的利刃。
他继续不紧不慢地说道：“更重要的是，我记得《本草注疏》有云，‘九叶草’若是配上了‘断肠花’的根茎，虽然闻起来只是多了些土腥味，但药性却会由温补转为剧毒。尤其是我今日大婚，按礼数饮了合卺酒。酒能催发药性，这一碗下去，怕是神仙也难救了。”
他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像一记重锤，狠狠地敲在金环的心上。
“断肠花”三个字一出，金环的脸“唰”地一下变得惨白，毫无血色。她虽然不懂药理，但这味毒药的名字，她却是听过的。
“少……少爷，您……您在说什么，奴婢听不懂。这药绝无问题！”她的声音己经开始颤抖，眼神躲闪，不敢与陆远对视。
苏清婉也吓得花容失色，下意识地退后半步，看向那碗药的眼神充满了恐惧。
看到金环的反应，陆远心中己经了然。
他没有再逼问，而是换上了一副体谅的表情，叹了口气：“或许是我多虑了。毕竟，母亲大人是我的继母，又怎会害我呢？”
他特意在“继母”二字上加重了语气。
“这样吧。”陆远端起那碗药，轻轻晃了晃，深褐色的药汁在碗中荡起一圈圈涟漪，“金环姐姐，你对夫人忠心耿耿，想必也信得过这药是绝对安全的。不如，你替我尝一小口，如何？”
他将药碗缓缓推到金环面前，脸上依旧挂着温和的笑容：“只要你喝下，证明这药无毒，我立刻就将这碗药喝个精光，绝不辜负母亲大人的一片心意。事后，我还会亲自去向母亲道谢，为你请功，说你忠心护主，勇于试药，你看可好？”
这番话，如同一把温柔的刀子，将金环逼入了绝境。
喝，还是不喝？
喝，她不敢。她不知道这药里到底有什么，万一真如陆远所说，自己岂不是当场毙命？
不喝，那便是心虚，等于不打自招，承认了这药有问题。到时候夫人怪罪下来，她同样没有活路。
冷汗，从金环的额角涔涔流下。她双腿发软，几乎要站立不住。
陆远和苏清婉都静静地看着她，整个房间里，只剩下烛火燃烧的噼啪声和金环越来越粗重的呼吸声。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凝固了。
终于，金环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
“啊！”
她尖叫一声，像是碰到了什么烙铁一般，猛地挥手打向那只药碗。
“哐当！”
瓷碗应声落地，摔得粉碎。深褐色的药汁溅了一地，一股更为浓烈的腥苦之气弥漫开来。
“奴婢该死！奴婢手滑了！”金环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浑身抖如筛糠，头也不敢抬，只是语无伦次地告罪，“少爷恕罪，少夫人恕罪！奴婢这就去禀告夫人，让她再给您煎一碗来！”
说完，她竟是手脚并用地爬起来，踉踉跄跄地冲出了新房，仿佛身后有恶鬼在追赶。
房门大开着，外面的冷风灌了进来，吹得烛火一阵摇曳。
满地狼藉，空气中残留着诡异的药味。
苏清婉怔怔地看着这一切，从陆远开口质疑，到金环惊恐地打碎药碗逃走，整个过程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但对她来说，却像是经历了一场惊心动魄的交锋。
她的目光，最终落在了那个依旧安坐于桌前的男人身上。
他还是那副病弱的模样，脸色甚至因为方才耗费心神而显得更加苍白。但他的眼神，却深邃如渊，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仿佛早己预料到了一切。
这真的是那个传闻中懦弱无能，只知吃喝玩乐的陆家大少爷吗？
不，绝不是。
他非但不傻，反而聪慧过人，心思缜密。仅凭一丝气味，几句言语，便不动声色地化解了一场致命的危机，还将下毒之人的走狗吓得魂飞魄散。
苏清婉的心中，第一次对自己的未来，生出了一丝异样的感觉。
嫁给他，或许，并非是跳入了另一个火坑。
“把门关上吧，夜深了，风凉。”陆远的声音再次响起，将她从震惊中拉回了现实。
“是，夫君。”
这一次，苏清婉的回答，少了几分疏离，多了几分由衷的恭顺。
她关上房门，隔绝了外面的喧嚣与寒意。回过身，看着烛光下陆远清俊的侧脸，她的心中百感交集。
今夜，是她的大婚之夜。
而她的夫君，给了她一个天大的“惊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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