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大亮，尚书府开始了一天的运转。
按照规矩，新妇过门的第二天，要去向公婆敬茶请安。
苏清婉早早便起身梳妆。她没有选择太过艳丽的服饰，只穿了一身素雅的湖蓝色襦裙，发髻上斜插一支白玉簪，略施粉黛，整个人显得清丽脱俗，又带着几分楚楚可怜的憔悴。
这是陆远特意嘱咐的。今日的请安，便是他们夫妻二人“演戏”的第一场。
陆远依旧是一身病容，靠在床上，连下地的力气都没有。
“夫君，我……我有些害怕。”临出门前，苏清婉还是忍不住吐露了心声。她要去面对的，是昨夜才想要置他们于死地的柳氏。
陆远握住她微凉的手，给予她力量：“别怕。记住，你现在是一个受了委屈，对丈夫失望，对未来迷茫的新妇。你什么都不用做，只需摆出这副姿态即可。剩下的，交给我。”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柳氏若问起昨夜之事，你就说我嫌药苦，不肯喝，失手打翻了药碗。其余的，一概不知。”
苏清婉深吸一口气，重重地点了点头。
陆远因为“病重”，自然是免了请安。苏清婉便由一个名为小翠的丫鬟陪同着，独自前往正堂。
小翠是苏清婉从平阳侯府带来的陪嫁丫鬟，也是她唯一能信任的人。
一路上，府中的下人们看到苏清婉，都远远地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瞧，那就是新来的少夫人。”
“真是可怜，嫁给大少爷那种人，怕是没一天好日子过。”
“听说大少爷昨夜犯了病，把新房都砸了，也不知是真是假。”
这些话语清晰地传入苏清婉耳中，她按照陆远的吩咐，只是低着头，攥紧了手中的丝帕，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很快，到了正堂。
户部尚书陆正安端坐主位，他年近五旬，面容清癯，神情严肃，不怒自威。
主母柳氏则坐在他下首，今日的她打扮得雍容华贵，脸上带着得体的微笑，看不出丝毫异样。只是在看到苏清婉那憔悴的面容时，她眼底深处，飞快地闪过一抹得意与轻蔑。
陆远的几个庶出弟妹也都在场。二公子陆文涛，也就是柳氏的亲生儿子，站在母亲身后，看向苏清婉的目光中带着毫不掩饰的觊觎。
苏清婉上前，规规矩矩地行了跪拜大礼，敬上新妇茶。
陆正安接过茶杯，浅尝一口，淡淡地“嗯”了一声，算是认可了。他从袖中取出一个红包递给她：“起来吧。以后就是陆家的人了，要恪守妇道，好生伺候远儿。”
“是，多谢父亲教诲。”苏清婉起身接过红包，声音细若蚊蚋。
轮到柳氏，她脸上的笑容愈发温和，亲热地拉过苏清婉的手，嘘寒问暖：“好孩子，快让母亲看看。昨夜睡得可好？远儿那孩子身子不好，性子又急，没欺负你吧？”
苏清婉眼圈一红，泪水险些就要掉下来，她连忙低下头，哽咽道：“夫君……夫君待我很好。”
她这副模样，落在众人眼中，便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柳氏心中冷笑，面上却愈发关切：“哎呀，你这孩子，有什么委屈就跟母亲说，母亲替你做主。金环那丫头回来跟我说，昨夜远儿把药碗都给打碎了，是不是真的？”
终于问到正题了。
苏清婉娇躯一颤，仿佛被吓到了一般，连忙解释道：“不……不是的。是夫君他……他嫌药太苦，闹脾气，是我自己不小心，没端稳……”
她的话说得颠三倒西，一副想要替丈夫遮掩，却又不知如何开口的笨拙模样。
这番表演，堪称完美。
柳氏心中最后一丝疑虑也打消了。
看来，陆远那个废物，根本什么都不知道。昨夜之事，纯属巧合。他只是一个被宠坏了的病秧子，连自己的新婚妻子都镇不住。
想到这里，柳氏心中大定。她拍了拍苏清婉的手背，语重心长地说道：“你呀，就是心太善了。远儿从小被我们惯坏了，以后你得多担待些。至于那药，是他救命的根本，可万万不能断了。今日我己命人重新煎好，晚些时候会让人送过去，你可得盯着他喝下才行。”
“是，母亲。”苏清婉低眉顺眼地应道。
就在这时，一个慵懒的声音从堂外传来。
“不必劳烦母亲大人了。我的药，以后就不喝了。”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陆远身披一件白色狐裘大氅，由两个小厮搀扶着，慢悠悠地走了进来。
他的脸色依旧苍白，脚步也有些虚浮，但他的腰杆，却挺得笔首。他的眼神，平静而深邃，扫过堂内众人，最后定格在柳氏那张瞬间变得僵硬的脸上。
“远儿？你怎么来了？你身子不好，怎么还下床了！”陆正安见状，连忙起身，语气中带着一丝责备，但更多的是关心。
陆远对着父亲微微躬身：“父亲放心，孩儿感觉好多了。只是听闻清婉在此受了委屈，特意过来看看。”
说着，他走到苏清婉身边，无视众人惊诧的目光，旁若无人地将她揽入怀中，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柔声道：“没事了，我在这里。”
苏清婉的身子一僵，随即放松下来，将头埋在他的胸口，肩膀微微耸动，像一只找到了依靠的受惊小鹿。
这一幕，让在场所有人都惊呆了。
尤其是柳氏和陆文涛，母子二人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柳氏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远儿，你这是做什么？我不过是关心一下弟妹，怎么就成了让她受委屈了？”
陆远抬起头，目光冷冷地看向她：“母亲大人的‘关心’，我陆远可承受不起。我只知道，我的妻子，只有我能说，旁人，没这个资格。”
他的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霸气。
陆正安眉头一皱：“远儿，不许对你母亲无礼！”
“父亲。”陆远转过头，看向陆正安，眼神澄澈而坚定，“孩儿并非无礼。只是孩儿觉得，与其日日喝那些不知所谓，越喝身体越差的汤药，倒不如停了药，清心静养。或许，这病不治，反倒能好了。”
他这话，意有所指，如同一根针，狠狠地刺向柳氏。
柳氏的心猛地一沉。
他知道了？不，不可能。他一定是在诈我。
她定了定神，脸上露出痛心疾首的表情：“远儿，你怎么能说这种胡话！那药是王太医开的，是为你好啊！你是不是听了什么小人谗言，误会了母亲？”
“是不是误会，母亲大人心中最清楚。”陆远不再看她，而是对陆正安一揖到底，“父亲，孩儿的身体，孩儿自己有数。从今日起，孩儿决定停药。若是身体有所好转，便证明孩儿的决定是对的。若是病情加重，那也是孩儿命该如此，与人无尤。还请父亲成全。”
他这一番话，说得有理有据，又带着几分破釜沉舟的决绝。
陆正安看着儿子苍白却坚毅的脸庞，又看了看一旁泫然欲泣的新妇，心中不由得叹了口气。
对于后院的这些事情，他并非一无所知，只是懒得去管。但如今儿子己经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他若再偏袒柳氏，未免显得太过昏聩。
“也罢。”陆正安挥了挥手，面露疲惫之色，“你自己的身体，你自己做主吧。都散了吧。”
说罢，他便起身，径首向后堂走去。
一场晨昏定省，就这样不欢而散。
柳氏看着陆远和苏清婉相携离去的背影，保养得宜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裂痕。
她精心策划的一切，似乎从昨夜开始，就脱离了她的掌控。
这个她从未放在眼里的继子，仿佛一夜之间，变了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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