泪水。
对于修炼《太上忘情经》五百年的林知夏而言,这是一种何其陌生的东西。
她的情感早己在日复一日的苦修中被磨砺得淡漠如冰,心境更是静如古潭,不为外物所动。自从筑基之后,她便再未流过一滴泪。
然而此刻,那冰凉的液体,却不受控制地从她眼眶中滑落,沿着脸颊,留下一道清晰的痕迹。
那不是她的泪。
那是属于“昭华”的,跨越了万古时空,依旧残留在她灵魂最深处的悲伤与绝望。
那场星阁之中的生离死别,太过真实,太过惨烈。那份铭心刻骨的爱与痛,如同一柄烧红的烙铁,狠狠地印在了她的道心之上,留下了一道无法磨灭的痕迹。
林知夏缓缓放下了手,指尖沾染的,提醒着她刚才所经历的一切,并非虚妄。
她的胸口,传来一阵阵陌生的、撕裂般的疼痛。那是“昭华”的情感在冲击着她身为“林知夏”的理智。
两种截然不同,却又同出一源的意识,在她的识海中激烈地碰撞着。
“林知夏”告诉她,这一切都可能是云舒精心构建的幻境,目的就是为了攻破她的心防,让她接受那套“牺牲他,成就你”的说辞,从而心甘情愿地成为他布局中的一环。
而“昭华”的残存意志,却在无声地哭泣,在告诉她,那一切都是真的。那个男人,为了她,以身为棋,独守万古,只为换她一线生机。
两种认知,如同水火,互不相容,几乎要将她的识海撕裂。
“嗡——!”
她体内的元婴,感受到了主人道心的动摇,猛地睁开了双眼,开始自主运转《太上忘情经》。一股清冷、无情的气息,从元婴体内散发出来,试图强行镇压、抹去那股不属于“林知夏”的悲伤情绪。
林知夏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如纸。
她闷哼一声,嘴角溢出了一丝鲜血。
这是道心受损的迹象!
“不要抵抗。”
云舒温和的声音,在此刻响起。他身形一动,瞬间出现在林知夏面前,伸出一根手指,轻轻点在了她的眉心。
一股纯净、温暖,却又带着一丝熟悉悲伤的奇异能量,顺着他的指尖,缓缓流入林知夏的识海。
那股能量,并未帮助她镇压“昭华”的情感,反而像是一座桥梁,将“林知夏”与“昭华”这两股冲突的意识,暂时连接了起来。
“她是你,你也是她。”云舒的声音,仿佛带着某种安抚人心的力量,“忘记,不代表不存在。你修太上忘情,求的是勘破,而非逃避。强行抹去,只会让这道心之痕,成为你日后最大的心魔。”
在他的引导下,林知夏识海中的风暴,渐渐平息了下来。
她不再强行驱逐那份悲伤,而是选择静静地“看”着它。
她看到了“昭华”的不舍与决绝,看到了她对云舒那份可以焚尽苍穹的爱意,也看到了她在那场浩劫降临之时,被云舒强行送走,最后一眼回眸中的无尽悲恸。
原来,她并非孤儿。
她的前世,曾是那个站在万道之巅,于星阁之中俯瞰众生的“昭华”。
她也并非无情。
她曾有过一份足以令天地动容的深情。
而《太上忘情经》,也并非她自己选择的道路,而是她与云舒,为了对抗那残酷宿命,共同选择的……破局之法。
一切,似乎都有了答案。
许久,林知夏才缓缓睁开了双眼。
她眼中的泪痕己干,那份几乎要将她淹没的悲伤,也被她重新收敛到了心湖的最深处。
她的眼神,恢复了以往的清冷,但与之前那纯粹的、不含一丝杂质的“无情”相比,此刻的清冷之中,多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
那是一种洞悉了前尘过往,背负了万古因果的……沉静。
“我明白了。”
她看着云舒,终于开口,声音平静得听不出一丝波澜。
她没有问“为什么是我”,也没有问“这一切值得吗”。
因为她就是“昭华”,“昭华”就是她。那个计划,本就是她们共同的决定。
她只是陈述了一个事实。
云舒看着她眼中那抹悄然发生的变化,知道她己经接受了这段过往。他的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欣慰与心疼。
他等了这么久,终于,等到了她真正“归来”的这一刻。
“你……想起来了?”他试探着问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想起了一部分。”林知夏淡淡地回答,“但‘昭华’是‘昭华’,‘林知夏’是‘林知夏’。我现在,是林知夏。”
她的话,清晰地划出了一条界线。
她承认了过去,但并不准备被过去所束缚。
云舒闻言,先是一怔,随即释然地笑了。
“也好。”他点了点头,“这样更好。唯有纯粹的‘林知夏’,才能不受‘昭华’情感的羁绊,挥出那至关重要的,最后一剑。”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你现在看到的‘归墟之地’,便是当初‘观星阁’的残骸。那‘天道监察者’的一击,毁灭了我们的一切,却也因为我的阻挡,给了我布下这个局的时间。”
“我以观星阁残存的本源之力,化作这片独立于修真界之外的秘境,隔绝了天道探查。又以自身神魂,引动轮回,为你重塑真灵,将你投入下界,让你以一个全新的身份‘林知夏’,重新开始修炼《太上忘情经》。”
“鬼狱,便是我为了掩人耳目,同时为你寻找那枚‘阎罗亲令’而设立的棋子。他们只知为‘天外’办事,却不知自己真正的主人,其实是我。”
“而我,则将自己镇封于此,陷入沉睡,以最大限度地减少消耗,等待你的到来。”
他的叙述,平淡而又简洁,仿佛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情。
但林知夏却能想象到,这背后,是何等漫长而又孤独的等待。
万古的时光,独自一人,守着一片破碎的废墟,守着一个渺茫的希望。这份执念,足以让任何神魔都为之疯狂。
“那个‘天道监察者’,究竟是什么?”林知夏问出了一个关键的问题。
“你可以理解为……那个‘天外世界’的免疫系统。”云舒的脸色,第一次变得无比凝重,“它没有实体,没有情感,是纯粹的法则集合体。它的职责,就是清除一切试图反抗、逃脱‘回收’命运的‘病毒’。当初的我与昭华,便是被它认定的‘病毒’。”
“它的力量,远超这个世界的认知极限。即便是我全盛时期,也只能勉强抵挡一击。”
“所以,我们的计划,只有一次机会。”云舒看着林知夏,眼神灼灼,“在你修炼《太上忘情经》大成,即将引来‘天外’接引之力的那一刻,便是‘天道监察者’意志降临之时。”
“到那时,我会燃尽我所有的神魂与道果,为你创造出一个极其短暂的‘瞬间’。在那一瞬间里,天道法则会被屏蔽,你的‘道’将暂时与那个世界断开联系。”
“而你要做的,就是在那一瞬间,用你至情至性的‘忘情一剑’,斩断我,以及我身上承载的、你与这个世界的所有因果。”
“如此,你便能彻底超脱,成为一个不被任何世界法则所束缚的,真正的自由存在。”
“而我……”他笑了笑,笑容里带着一丝解脱,“则会带着你所有的因果,归于虚无,为这个万古之局,画上一个句号。”
林知夏静静地听着。
他的计划,与“昭华”记忆中的一般无二,甚至更加详尽。
这是一个用自己的死亡,来换取爱人自由的计划。
伟大,而又残忍。
“我拒绝。”
林知夏看着他,缓缓地,吐出了三个字。
云舒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他似乎没想到,在她知晓了所有前因后果之后,等来的,竟然是这样一个答案。
“为什么?”他有些难以置信地问道,“这是我们……当初一起定下的计划。”
“那是‘昭华’的计划,不是我林知夏的。”林知夏的声音,依旧清冷,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我林知夏修道五百年,求的是掌控自身命运,而非依靠他人的牺牲来换取所谓的‘自由’。”
“我的道,不假外求,更不需他人代我赴死。”
她看着云舒,眼中闪烁着前所未有的光芒,那是一种纯粹的、属于剑修的锋锐与骄傲。
“天道监察者也好,宿命也罢,既然它要阻我前路,那便……”
“一剑,斩了便是!”
何等狂妄,何等霸气!
以一己之力,对抗一方世界的天道意志?这在任何人听来,都无异于痴人说梦。
但从林知夏口中说出,却又是那么的理所当然。
云舒怔怔地看着她,看着她眼中那不屈的战意,看着她身上那股斩断一切的决绝气势。
这一刻,他仿佛看到的,不再是那个需要他守护的“昭华”,也不是那个初入归墟、满是警惕的“林知夏”。
他看到的,是一个真正成长起来的、足以与他并肩而立的……求道者!
许久,他才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那叹息中,有无奈,有苦涩,但更多的,却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欣慰与骄傲。
“你……真的长大了。”
他知道,他己经无法再改变她的意志。
这个由他主导了万古的局,从这一刻起,掌控权,己经移交到了她的手上。
“好。”云舒点了点头,眼神重新变得坚定,“既然这是你的选择,那我,便陪你疯一次。”
“但在此之前,你需要变得更强。现在的你,还远远不够。”
“我知道。”林知夏言简意赅。
“这归墟之地,乃万道终末之所,残留着无数上古神魔的道韵碎片。对别人而言,这里是绝地,但对你而言,却是最好的修炼场。”云舒说道,“我会开放此地所有权限,助你在此悟道。首到……你认为自己有足够把握,挥出那一剑为止。”
“可以。”林知夏答应得干脆利落。
“那么,”云舒看着她,郑重地伸出了手,“我们,便立下一个约定。”
林知夏看着他伸出的手,沉默了片刻。
这一次,她没有拒绝。
她缓缓伸出手,与他的手,轻轻地握在了一起。
“一言为定。”
没有海誓山盟,没有儿女情长。
只有一个跨越了万古的约定,和一个,即将共同面对的、足以颠覆天地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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