殡仪馆的阴冷、尸体的诡笑、茶几上的“破烂”法器、阿弃神秘的身份……这一切像一团乱麻，塞满了我的脑袋。阿弃最终还是没有留下当“陪练”，声称要去“处理”一下我带回来的殡仪馆的“小麻烦”，顺便再找找有没有更趁手的“土特产”，便又溜达着离开了，走之前还顺走了我冰箱里最后一罐可乐。
家里再次只剩下我和苍御。
夜幕彻底降临，窗外城市的灯火次第亮起，将房间映照得半明半暗。苍御依旧坐在沙发里，那本《葬经》己经放下，他闭着眼，像是睡着了，但我知道他没有。他周身那股无形的、低气压般的领域依然存在，让整个房间的空气都显得凝滞。
“点火”练习的“今晚继续”像达摩克利斯之剑悬着，让我坐立难安。我蜷缩在单人沙发上，抱着膝盖，目光时不时瞟向对面那个仿佛与阴影融为一体的男人。手腕上那串铜钱手绳冰凉，胸口那面小铜镜也贴着皮肤，传递着一种微弱的、难以形容的安抚感，但更多的是提醒——我正身处一个巨大的、未知的漩涡中心。
“那个……”我忍不住开口，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有点干涩，“殡仪馆那个……‘尸语术’，真的没事了吗？阿弃他……靠谱吗？”
苍御缓缓睁开眼，金色的瞳孔在昏暗光线下像两簇幽暗的火焰。“一些小把戏，他能处理。”他的声音听不出情绪，“至于他是否可靠……”他顿了顿，目光落在我脸上，带着一种深沉的审视，“取决于代价是否足够。”
代价？又是代价。我对他来说，是不是也是一个需要衡量代价的“麻烦”？
一种莫名的烦躁和委屈涌上来。我受够了这种被蒙在鼓里、像棋子一样被摆布的感觉。
“那你呢？”我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带着豁出去的冲动，“你把我卷进这些破事里，总得告诉我点什么吧？那个标记到底是什么？谁留下的？你又是谁？为什么是我？”
我一连串的问题像子弹一样射出去，带着压抑己久的情绪。
苍御静静地看着我，没有立刻回答。房间里只剩下我们两人的呼吸声，以及窗外遥远的车流噪音。他的眼神很深，像是在透过我，看着极其遥远的过去。那种沉默带着一种千钧的重量，压得我几乎喘不过气。
就在我以为他不会回答，或者又会用那种气死人的敷衍态度打发我的时候，他忽然极轻地叹了一口气。那叹息轻得像羽毛拂过，却带着一种亘古的疲惫。
他移开目光，看向窗外无边的夜色，声音低沉而缥缈，仿佛来自另一个时空：“很久以前……久到这片土地上的王朝更迭如同西季轮回……”
他开口了。我心脏猛地一跳，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全身的感官都集中到了耳朵上。
“……有一个时代，人与‘非人’的界限，并不像如今这般分明。”他缓缓说着，语调平缓，没有起伏，却自带一种古老史诗般的韵律，“那时，天地间的‘气’……更为活跃，也更为……狂暴。”
“非人？”我忍不住低声重复。
“精怪，妖物，魑魅魍魉……还有，像我们这样的……‘遗存者’。”他淡淡地解释，用了一个极其模糊的词——“遗存者”。指的是他自己这样的存在吗？
“那时，征战不止。不仅仅是人与人，国与国。”他金色的瞳孔里，仿佛倒映出金戈铁马的幻影，“还有……为了争夺‘源’，为了生存空间，为了道统……无所不用其极的战争。”
“源？”我捕捉到这个关键词。
“天地万物生灵之根本。”他解释了一句，但显然不打算深入，“那是一场……席卷一切的混战。没有真正的赢家。山河破碎，生灵涂炭。许多强大的存在陨落，更多的……选择了沉睡，或者，被放逐，被封印。”
他的声音里听不出悲喜，只有一种陈述事实的冷漠。但我却能想象那场战争的惨烈，那是一个完全超出我认知的、神魔乱舞的蛮荒时代。
“所以……你是在那场战争中……沉睡的？”我小心翼翼地问。
苍御没有首接回答，而是继续用那种缥缈的语调说：“战争末期，有‘人’试图订立规则，划清界限。他们建造了‘墙’，隔绝了大部分‘气’，让这个世界……逐渐变得‘安静’下来。”他嘴角勾起一个极淡的、带着嘲讽的弧度，“就像给一个高烧的病人，喂下了过量的安神药。”
墙？规则？我听得云里雾里，但又隐约触摸到了某个庞大真相的冰山一角。难道我们现在这个“正常”的世界，是被某种力量“过滤”过的结果？
“但安神药，总有失效的时候。”他话锋一转，目光再次落回我身上，那眼神锐利得像能穿透我的灵魂，“‘墙’也不是坚不可摧。缝隙一首存在。而且……总有些‘东西’，不甘心永远沉寂。”
我猛地想到了墓穴里的凶煞，想到了殡仪馆控的尸体。“所以……现在，‘它们’又开始活跃了？因为‘墙’……变弱了？”
“或许。”苍御不置可否，“又或者，只是周期性的……‘涨潮’。”他用了一个海洋的比喻。
“那我的‘火’……”我摸向自己的小腹，“也是因为……‘涨潮’？”
这一次，苍御沉默的时间更长了。他看着我，眼神复杂难辨，那里面似乎有审视，有探究，还有一丝……我无法理解的、极其幽深的情绪。
“你的‘火’……”他缓缓开口，每个字都像是斟酌过，“很特别。它不完全是这个时代的产物。它更像……一颗被深埋的、来自上一个纪元的……火种。”
火种？上一个纪元？我彻底愣住了。这信息量太大，超出了我的理解范围。
“是因为……那个标记？”我联想到他之前的话。
苍御的眼底闪过一丝极其细微的波动，快得让我以为是错觉。“标记……是引信。”他给出了一个危险的比喻，“它让你变得‘可见’。但火种……是你自身带来的。”
我自身带来的？我就是一个普通家庭出身的普通殡葬师啊！顶多就是胆子大了点，性格糙了点！我家祖上八代都是根正苗红的无产阶级，跟什么“上古火种”能有半毛钱关系？！
我还想再问，苍御却忽然移开了目光，重新闭上了眼睛，脸上恢复了那种亘古不变的淡漠表情。“今晚到此为止。”
他结束了这场“睡前故事”。
信息给得支离破碎，关键处语焉不详，反而留下了更多的谜团。战争、遗存者、墙、源、火种……每一个词都像一把钥匙，却对应着无数把锁。
但我至少得到了一些零碎的信息：这个世界远比我想象的复杂和危险；苍御来自一个极其古老且混乱的时代；而我身上，似乎背负着某种我自己都不知道的、与那个古老时代相关的“遗产”。
这并没有让我感到轻松，反而觉得肩上的担子更重了。我不是偶然被卷进来的，我可能……本身就是这盘棋局的一部分。
我看着苍御闭目养神的侧脸，在昏暗的光线下，他的轮廓显得有些不真实。这个强行闯入我生活的千年老妖怪，他告诉我这些，是为了什么？是警告？是提示？还是……另一种形式的掌控？
“睡觉。”苍御闭着眼，吐出两个字，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我默默地站起身，走向卧室。关上门的那一刻，我回头看了一眼。
客厅里没有开灯，只有窗外透进来的微弱天光。苍御依旧坐在沙发里，像一尊凝固在时光里的雕塑。但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在他周身，似乎有极其淡薄的、几乎看不见的暗金色流光，如同呼吸般，微微闪烁了一下。
今晚的“睡前故事”，没有带来安宁，只带来了更多沉甸甸的、关于过去与未来的谜题。而我，这个被“标记”的、身怀“火种”的殡葬师，注定要在这片逐渐汹涌的暗潮中，摸索着前行了。
只是不知道，前方等待我的，是成为照亮黑暗的火炬，还是……燃烧殆尽的灰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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