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卖会的风波像一场高烧后的噩梦，留下了滚烫的记忆和深入骨髓的疲惫。我们逃离了那座流光溢彩却暗藏杀机的城市，再次隐入相对安全的阴影之中。这一次，阿弃安排我们落脚的地方，出乎意料地……接地气。
海城远郊，一座依山傍水、环境清幽，但显然有些年头的公墓。不是殡仪馆，就是纯粹的、管理相对松散的墓地。阿弃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一串钥匙，我们住进了守墓人闲置的一间小平房里。房子简陋，只有基本的生活设施，但胜在绝对安静，而且——用阿弃的话说——“阴气重，能掩盖活人气息，尤其是御哥你这种……嗯，特别的气息。”
苍御对居住环境向来没什么要求，或者说，任何人类定义的“环境”于他而言都差不多。他依旧沉默，自那场拍卖会后，他身上的寒意更重了，那是一种仿佛将灵魂都一同冰封起来的死寂。他大部分时间都待在房间里，对着窗外连绵的墓碑静坐，金色的瞳孔里空茫一片，仿佛在凝视着某个我们无法触及的遥远时空。
我则被这种低气压憋得快要窒息。那白衣女子是谁？她和苍御到底有什么过往？这些疑问像藤蔓一样缠绕着我，让我心烦意乱。可看着苍御那副生人勿近、仿佛一碰就会碎掉的样子，所有的问题都堵在喉咙口，问不出口。
这天下午，天气难得放晴，秋日的阳光暖洋洋的，驱散了墓园常有的阴森感。我实在受不了屋里的沉闷，搬了个小马扎，坐到屋前的空地上，对着大片大片的墓碑发呆。空气中飘着香烛和淡淡菊花混合的味道，偶尔有零星前来祭扫的人，更添几分寂寥。
就在我对着一个雕刻着天使的墓碑胡思乱想，猜测下面躺着的是个怎样的人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带着欢快的语调打破了宁静。
“哟！九姐！晒太阳呢？好兴致啊！”
我回头，看见阿弃拎着两个大大的超市购物袋，正笑嘻嘻地走过来。他今天穿了一身休闲运动装，头发随意抓了抓，又恢复了那副阳光开朗的邻家弟弟模样，仿佛前几天那个在拍卖会上镇定自若喊出上亿报价的精英人士是另一个人。
“你怎么来了？”我有些意外。
“来给你们改善伙食啊！”阿弃把袋子放在我旁边的小石桌上，开始往外掏东西。薯片、可乐、真空包装的烧鸡、火腿、甚至还有几罐啤酒和一包……瓜子。“老是吃压缩饼干和泡面怎么行？瞧把咱们九姐饿的，脸都尖了。”
我看着那一堆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零食，嘴角抽搐了一下：“在……墓地野餐？阿弃，你这品味可真够独特的。”
“嗐，这你就不懂了吧？”阿弃毫不在意地撕开一包薯片，咔嚓咔嚓嚼起来，“这叫……接地气！融入环境！再说了，这儿多安静啊，没城管，没噪音，风景还独特，绝对是野餐圣地！”
我被他这歪理邪说逗得哭笑不得，压抑的心情倒是轻松了一些。我拿起一罐可乐，打开，冰凉的气泡划过喉咙，带来一丝久违的惬意。
“御哥呢？”阿弃探头往屋里看了看，“还在‘面壁’？我去叫他出来透透气，老闷着会发霉的。”
我没阻止，也有点好奇苍御对这种“墓地野餐”会作何反应。
阿弃溜进屋里，没过一会儿，居然真的把苍御给“请”出来了。苍御依旧穿着那身旧运动服，脸色苍白，眼神淡漠，但周身那股生人勿近的冰封感，似乎被屋外的阳光融化了一丝丝。他扫了一眼石桌上的零食，金色的瞳孔里没有任何情绪，既没有嫌弃，也没有兴趣。
“御哥，坐坐坐！”阿弃热情地招呼着，递过去一罐啤酒，“尝尝这个，现代人的快乐水！”
苍御没接，也没坐，只是倚在门框上，目光平静地投向远处层叠的墓碑林。阳光勾勒出他完美的侧脸轮廓，却照不进他眼底的深邃。
阿弃也不在意，自己打开啤酒喝了一大口，然后拿起那包瓜子，塞到我手里：“九姐，别光喝可乐，嗑瓜子，唠唠嗑儿。”
我捏着瓜子，看着眼前的景象：肃穆的墓地，温暖的阳光，一堆违和的零食，一个嬉皮笑脸的神秘青年，一个冷若冰山的千年老妖，还有我这个心情复杂的殡葬师。这组合，怎么看怎么诡异，却又莫名地……和谐？
我试着磕了一颗瓜子，清脆的响声在寂静的墓园里格外清晰。阿弃开始眉飞色舞地讲他刚才去超市遇到的趣事，什么大妈抢特价鸡蛋啊，小孩哭着要买玩具啊，绘声绘色，仿佛我们不是在被未知势力追杀的逃亡路上，而是真的在郊游。
苍御始终沉默，但也没有离开。他偶尔会极轻地眨一下眼，长睫在阳光下投下细碎的阴影，证明他并非完全神游天外。有时，当阿弃讲到特别滑稽的地方，我忍不住笑出声时，我似乎能看到他嘴角的线条，极其微不可察地柔和了那么一毫米。
阳光暖暖地洒在身上，驱散了连日的阴霾。微风吹过，带来泥土和草木的气息。抛开地点不谈，这确实是一段难得的、称得上“悠闲”的时光。那些压在心头的沉重秘密和未知危险，似乎暂时被这荒谬而真实的“野餐”冲淡了。
阿弃甚至掏出了一个便携小蓝牙音箱，放起了轻柔的音乐。音乐在空旷的墓地里飘荡，带着一种奇异的、超现实的美感。
“啧，可惜没带块野餐布，”阿弃遗憾地咂咂嘴，“不然就更完美了。”
我看着他那副认真的样子，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苍御似乎也被我这突如其来的大笑吸引，侧过头，淡淡地瞥了我一眼。那眼神依旧没什么温度，但好像……少了几分空洞？
笑过之后，心里反而轻松了不少。我拿起阿弃递过来的烧鸡，撕下一块肉，味道居然还不错。我甚至大着胆子，把一块鸡腿肉递到苍御面前：“尝尝？味道还行。”
苍御垂眸看着那块油光发亮的鸡肉，沉默了几秒，就在我以为他会无视或者拒绝时，他居然……伸出了手，接了过去。他没有立刻吃，只是拿在手里，仿佛在研究一件陌生的物品。
阿弃冲我挤了挤眼睛，露出一个“有进步”的表情。
就这样，我们三个人，在夕阳西下的墓地里，进行了一场史上最诡异的野餐。没有谈论过去的恩怨，没有担忧未来的危险，只是简单地吃着零食，听着音乐，享受着这偷来的、短暂而荒谬的宁静。
当最后一抹晚霞染红天际，墓园的轮廓在暮色中渐渐模糊时，阿弃收拾好东西，拍了拍屁股站起来。
“行了，二位，歇也歇够了，我得回去汇报工作了。”他收起嬉皮笑脸，语气认真了些，“最近外面风声有点紧，你们暂时就在这里避避。有事随时联系。”
他朝我们挥挥手，身影很快消失在暮色笼罩的墓道尽头。
院子里又只剩下我和苍御。音乐停了，周围恢复了墓园特有的寂静。但空气里，似乎还残留着薯片的香味和一丝若有若无的……人气儿。
苍御依旧倚在门框上，望着阿弃消失的方向，手里还捏着那块没吃的鸡腿肉。暮色中，他的侧影显得更加孤寂，却也似乎……不再那么冰冷彻骨了。
我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有些发麻的腿，没有打扰他。
这场墓地里的“野餐”，没有解决任何问题，却像一剂苦涩却有效的安慰剂，暂时抚平了我们紧绷的神经。在这充满未知和危险的逃亡路上，这一点点苦中作乐的诙谐，或许就是我们能抓住的、最真实的温暖了。
只是不知道，这样的宁静，还能持续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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