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庐的日子，仿佛被浸在了温吞的药汁里，缓慢而平静地流淌。苏九在裴怀素近乎严苛的“静养”要求下，大部分时间都待在那间小小的耳房里，透过窗户，看院子里的光影从东移到西，看裴怀素沉默地翻晒、研磨那些散发着各异气味的草药。
身体在汤药的调理下，确实一天天好转。酸痛消退，力气渐长，脸颊也恢复了些许血色。但内心的焦灼，却像暗火般灼烧着。苍御下落不明，这个时代陌生得令人窒息，而她，却被困在这方小小的天地里，无能为力。
她不是没尝试过向裴怀素旁敲侧击地打听京城的情况，或是“无意间”提及是否有南方来的、形迹特别的陌生人。但裴怀素似乎比她想象的更为谨慎，或者说，更为寡言。对于苏九的问题，她大多只是淡淡地瞥她一眼，用“尚可”、“不知”之类简短的词语搪塞过去，然后便继续手中的活计，仿佛对一切外界纷扰都漠不关心。
这让苏九有些气馁，却又无可奈何。她越发觉得这位裴大夫像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表面平静无波，底下却不知藏着多少秘密。尤其是她对玉佩那异于常人的感知，更让苏九不敢轻易交底。
这日午后，阳光正好。裴怀素抱着一大摞新采摘的、还带着泥土气息的草药走进堂屋，对正在帮忙整理旧药材的苏九道：“这些需尽快处理，你既好些了，便来搭把手，按药性分拣开来。”
苏九连忙应下。这或许是拉近距离、了解更多信息的好机会。她走到那堆草药前，学着裴怀素的样子，拿起一株株植物，根据形状、气味和裴怀素偶尔的指点，将它们分门别类。
药草的种类繁多，许多都是苏九从未见过的。她一边分拣，一边努力记忆它们的名字和特性——止血的仙鹤草，安神的合欢皮，清热解毒的蒲公英……空气中弥漫着浓郁而复杂的药香，仿佛每一种气味都承载着一段古老的生命故事。
在整理到一捆叶片呈锯齿状、开着小簇淡紫色花朵的植物时，苏九的手顿住了。这花……她好像在哪里见过？不是在这个时代，而是在……
记忆的闸门猛地被撞开！是那座唐代衣冠冢！是地宫入口处的壁画！壁画的一角，描绘着一些祭祀用的植物，其中一种，与眼前这株极为相似！壁画上，这种花被放置在祭坛周围，旁边还有扭曲的符文，当时只觉得诡异，并未深究。
她的心跳骤然加速，拿起那株花，凑近仔细辨认。没错，就是它！叶片形状，花朵颜色，甚至连那股淡淡的、略带辛辣的独特气味，都一模一样！
“裴大夫，”苏九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指着手中的花问道，“这是什么药草？我以前好像……没见过。”
裴怀素正在研磨另一味药材，闻言抬头看了一眼，随口答道：“此乃‘幽梦花’，不常见。有麻痹镇痛之效，但用量极考究，过量易致幻，甚至损伤神智。多生于阴湿古墓或废弃祭坛附近，常人避之不及。”
古墓！祭坛！
这两个词像针一样扎在苏九的心上！地宫！守夜人！这绝不是巧合！
她强压住内心的惊涛骇浪，装作好奇地继续问：“生于古墓祭坛？听起来怪吓人的。那它……除了入药，还有别的用处吗？比如……祭祀之类的？”
裴怀素研磨的动作几不可察地停顿了一下，她抬起眼，目光落在苏九手中的幽梦花上，又缓缓移到苏九脸上。那眼神依旧平静，却似乎比平时深邃了几分。
“此花气味特殊，据说能沟通幽冥，古时一些……隐秘的仪式中，或会用到，以增强术法效力，或……安抚某些不得安宁的存在。”她的语气平淡，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但“隐秘仪式”、“不得安宁的存在”这些词语，却让苏九背脊发凉。
安抚？还是……束缚？像“缚灵咒”那样？
苏九感觉自己仿佛触摸到了冰山的一角。她看着裴怀素，对方己经低下头，继续研磨药材，侧脸在光影中显得格外专注，仿佛刚才那番话只是随口一提的常识。
她是在暗示什么吗？还是自己太过敏感，想多了？
苏九不敢再追问，怕引起对方的怀疑。她默默地将那株“幽梦花”归到“有毒需慎用”的那一类药材里，心脏却怦怦首跳。
接下来的分拣过程，苏九变得心不在焉。她的目光不时扫过其他草药，试图寻找更多与记忆碎片或地宫相关的线索。她发现，还有一些草药，其形态或气味，也隐隐与壁画上的图案、或是守墓人日记中提到的某些诡异描述有所关联。
比如，一种名为“断肠草”的剧毒植物，日记里提到守墓人曾在7区附近发现过其踪迹；另一种散发着奇异甜香、能吸引某些飞蛾的“引魂香”，其名称就让人浮想联翩……
这些发现，像一块块零散的拼图，在她脑海中不断碰撞、组合。这个药庐，这位裴大夫，她所接触的药材……似乎都与那座遥远墓园地宫下的秘密，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裴怀素真的只是一个偶然救下她的好心大夫吗？她采摘这些与古墓祭坛相关的草药，是巧合，还是有意为之？她对自己玉佩的特别关注，又意味着什么？
药香依旧弥漫，但苏九却从中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危险的暗语。平静的药庐生活之下，暗流汹涌。她感觉自己仿佛站在一个巨大的迷宫入口，而裴怀素，或许就是那个握着部分钥匙，却迷雾重重的人。
她必须更加小心，也必须想办法，从这弥漫的药香中，解读出更多的真相。为了自己，也为了找到苍御。
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棂，将堂屋染成一片温暖的橘色。苏九看着裴怀素沉静忙碌的背影，心中第一次对这个暂时的“避难所”，产生了深深的疑虑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寒意。
看似救命的药香，或许也隐藏着致命的玄机。而她这个意外闯入的现代灵魂，己然成了这盘迷雾棋局中，一颗身不由己的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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