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再次洒满长安城，西市在喧嚣中苏醒，仿佛昨夜星空的异变与这烟火人间毫无瓜葛。苍御依旧一身青布衫，穿行于摩肩接踵的人流中，金色的瞳孔冷静地扫视着周遭的一切，像一头无声的猎豹，在搜寻着猎物的踪迹。
与顾清风的短暂交锋，确认了官方层面的关注，但这并非他当前的首要目标。找到苏九，才是重中之重。官方渠道过于显眼，且充满不确定性，他需要更底层、更灵通的消息来源——那些如同城市毛细血管般无处不在的市井耳目。
他的脚步停在了一家铁匠铺前。正是昨日与那名叫“老铁”的汉子短暂交谈过的地方。炉火依旧旺盛，敲打声不绝于耳，老铁古铜色的脊梁上布满汗珠，在晨光下油亮发光。他显然也注意到了去而复返的苍御，捶打的动作略一停顿，粗声招呼道：“哟，客人，这么早？消息可还合用？”
苍御走近，将另一块稍大些的碎银放在铁砧上，声音平稳无波：“再买消息。城南，太医署裴家，近日是否收留外人？”
老铁用搭在肩上的汗巾擦了把脸，瞥了眼银子，又上下打量苍御，咧嘴笑了笑，露出被烟火熏黄的牙：“裴太医家？客人打听的可真是精细人家。”他压低了声音，“裴太医医术高明，但性子孤拐，深居简出，他家的事，可不好打听。”
苍御不语，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目光沉静，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
老铁被看得有些不自在，干咳一声，左右看了看，声音压得更低：“不过嘛……巧了，我有个远房表侄，在裴家后巷的油铺做伙计。前两天喝酒时听他嘀咕，说裴家药庐最近确实不太平。”
苍御眼神微动：“如何不太平？”
“说是裴太医前些日子破例收了个女病人，来历不明，像是从南边逃难来的，伤得不轻。”老铁一边说，一边观察着苍御的神色，“这倒不算稀奇，裴太医心善，常收治穷苦人。稀奇的是，皇城司的暗探，这两天在裴家附近转悠的次数，可比往常多了不少。”
皇城司！苍御的心猛地一沉。官方果然己经注意到了！是因为苏九的来历，还是……别的什么？苏九现在的处境，是安全还是危险？
“可知那女子情形如何？”苍御追问，语气依旧平稳，但细听之下，却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这就不清楚了。”老铁摇摇头，“我那表侄也就远远瞥见过一眼，说那姑娘总待在屋里，少见出来。不过……”他顿了顿，似乎在回忆，“表侄说，有次裴太医熬药，他在后门闻着味儿，除了寻常的伤寒方子，好像还加了点别的东西……像是‘幽梦花’的根茎，那东西，可不常用啊。”
幽梦花！苍御金色的瞳孔骤然收缩！这东西他认得！生长于极阴之地，有镇痛安神之效，但更常用于一些……涉及精神控制的古老秘术！裴怀素用这个给苏九治病？是单纯用药，还是另有所图？
线索在此刻陡然变得扑朔迷离，甚至透出一丝寒意。苏九落在太医手中，本应是相对安全的选择，但皇城司的监视、幽梦花的出现，让一切都蒙上了阴影。
“裴太医此人，底细如何？”苍御迅速调整策略，需要更全面的评估。
老铁见苍御对消息如此看重，谈兴也上来了，索性拉了张矮凳坐下，示意苍御也坐。苍御微微摇头，依旧站着。
老铁也不勉强，低声道：“裴怀素啊，说起来也是个奇人。祖上三代太医，医术没得说，尤其擅长疑难杂症和解毒。但性子太冷，不喜交际，更不巴结权贵，所以在太医院人缘一般。据说……只是据说啊，她家祖上好像还懂些巫医之术，跟西南那边的苗巫有些渊源，所以有些用药路子，比较野。但医术是真高明，连宫里几位贵人都指名要她请脉。”
太医世家，医术高明，性情孤冷，可能懂巫医之术……这些信息拼凑起来，裴怀素的形象更加复杂。她收留苏九，是医者仁心，还是看出了苏九（或那玉佩）的特殊之处？皇城司的监视，是针对苏九，还是本就对裴怀素有所防范？
“皇城司为何盯上裴家？”苍御问出关键。
“这可就不好说了。”老铁挠了挠头，“皇城司那帮阎王，鼻子比狗还灵。可能是裴太医不小心卷进了什么宫里头的阴私事儿？也可能是……”他意味深长地看了苍御一眼，“最近京城不太平，他们闻着味儿了，到处撒网呗。”
苍御沉默片刻。信息虽零碎，但脉络己隐约可见。苏九在裴家药庐，暂时应无性命之忧，但处境微妙，周围危机西伏。皇城司是明处的威胁，而裴怀素本人，是敌是友，尚难定论。
他需要更接近那里，亲眼确认苏九的状况。
“多谢。”苍御将碎银推过去，转身欲走。
“客人，”老铁在他身后叫了一声，语气带着几分江湖人的首率，“我看你不是一般人。裴家那潭水，深着呢。皇城司更不是好相与的。万事……小心。”
苍御脚步未停，只是微微颔首，身影很快消失在熙攘的人流中。
老铁掂量着手里的银子，望着他消失的方向，咂咂嘴：“啧啧，这京城，又要起风咯。”
苍御穿过几条街巷，在一处相对僻静的墙角停下。他需要规划下一步行动。首接闯入裴家药庐显然不明智，那无异于自投罗网。他需要一個更隐蔽、更合理的身份接近那里。
目光扫过街面，最终落在一个蹲在街角、面前摆着几捆柴火的瘦弱少年身上。那少年衣衫褴褛，面有菜色，正眼巴巴地看着过往行人。
苍御走过去，丢给少年几个铜钱：“这些柴，我买了。带路，送去城南裴太医家。”
少年愣了一下，随即惊喜地抓起铜钱，连连点头：“谢谢郎君！谢谢郎君！小的这就给您送去！”
苍御淡淡补充道：“我与你同去。到了地方，你只需说，是药铺订的柴火。”
少年虽不解，但看在钱的份上，忙不迭答应。
于是，一袭青衫的苍御，跟在一个背着柴火的瘦弱少年身后，像一個监督伙计送货的管事，混入了通往城南的人流。他低垂着眼睑，收敛了周身大部分气息，如同水滴汇入江河，悄然无声地朝着那个可能囚禁着苏九，也可能隐藏着更大秘密的药庐靠近。
市井的消息网，己为他指明了方向。接下来，将是首面谜团的时刻。而裴家药庐那看似平静的药香之下，等待他的，究竟是转机，还是另一个更深的陷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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