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决绝离去，未回的头
夜色浓稠，万籁俱寂。
萧知月玄色的身影如同鬼魅，悄无声息地融入了启南郡沉睡的街巷。青黛提着两个包袱，紧跟在她身后，主仆二人在蜿蜒的小巷中快速穿行，步履迅捷而决绝，没有一丝留恋。
冰冷的夜风扑面而来，吹散了空气中最后一丝属于那个小院的药味和血腥气。萧知月深深吸了一口这清冷的空气，胸腔中翻涌的不再是压抑与算计，而是久违的、名为“自由”与“野心”的灼热气息。
怀中的古玉隔着衣料，传来沉甸甸的触感，提醒着她此行的“收获”。这块玉品质绝佳，若是变卖，足以支撑她回京初期的巨大花销，更能作为结交某些重要人物的敲门砖。至于它对于崔玉尘的意义？那不在她的考虑范围之内。
“小姐，首接从西门出城吗？”青黛压低声音问道，气息因疾走而有些不稳。
“不，”萧知月目光锐利地扫过前方黑暗的街角，声音冷静，“先去一趟城西的‘墨韵斋’。”
青黛一愣：“墨韵斋？此刻早己关门……”
“我知道。”萧知月打断她，语气没有任何起伏，“孙掌柜此人，贪婪而胆小。前次我们让他吃了瘪，他心中定然记恨。我们突然离开，崔玉尘又病重昏迷，若他醒来后去墨韵斋询问，或是孙掌柜从别处听到什么风声，难免不会生出事端，徒增麻烦。”
她顿了顿，继续道：“去留个口信，就说我们因家中急事，需连夜离开启南，归期未定。再给他留十两银子，算是封口费，让他管好自己的嘴，莫要对外人多言。”
她的思虑缜密而冷酷，将所有可能暴露行踪的隐患，都扼杀在萌芽状态。至于那十两银子，不过是九牛一毛，却能省去许多潜在的麻烦。
青黛心中凛然，立刻应道：“是，奴婢明白。”
两人绕到墨韵斋后门，萧知月并未亲自出面，而是让青黛上前，按照她的吩咐，敲开了值夜伙计的房门，将银子和口信递了进去。那伙计睡眼惺忪，但看到白花花的银子，立刻清醒了大半，连连保证一定将话带到。
处理完这最后的琐事，萧知月不再耽搁，主仆二人迅速转向，朝着预定的出城方向——北门疾行而去。
启南郡的城墙在夜色中显露出模糊而庞大的轮廓，如同蛰伏的巨兽。北门守卫比之前松懈了许多，只有两个抱着长枪、倚在墙根打盹的兵丁。
萧知月与青黛悄无声息地靠近，如同两道影子。她没有选择硬闯，而是从袖中摸出两锭分量不轻的银子，手腕一抖，银子便精准地滚落到了那两个兵丁的脚边。
清脆的撞击声惊醒了守卫。他们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到地上的银子，又看了看不远处阴影中那两个模糊的、显然不欲多事的身影，彼此对视一眼，默契地捡起银子，揣入怀中，然后仿佛什么都没看见一般，重新闭上了眼睛，甚至还微微侧了侧身，让开了通道。
权力与金钱，无论在何时何地，都是最有效的通行证。
萧知月唇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带着青黛，从容不迫地穿过了那洞开的、如同巨兽之口的城门。
城外，夜风更疾，带着野地里的草木气息和深秋的寒凉。
十里坡并不远，是一片生长着稀疏林木的丘陵地。按照约定，马车就隐藏在前方不远处的树林里。
就在她们即将踏入树林的前一刻，萧知月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她下意识地，回望了一眼。
身后，是笼罩在沉沉睡意中的启南郡。城墙的轮廓在稀薄的月光下显得模糊而遥远，像一幅褪了色的水墨画。那些曲折的街巷，那座小小的院落，那个病弱苍白的画师……都被掩盖在那一片沉寂的黑暗之后。
这一眼，无关留恋，更像是一种……对过往阶段的告别。
告别这数月来的蛰伏与伪装，告别那段她亲手编织又亲手撕碎的、虚假的温情。
她看到了那座熟悉院落的模糊轮廓，想象着此刻院内可能的情形——他或许还在昏迷，或许己经被剧烈的咳嗽和胸口的闷痛折磨得醒了过来，正无助地躺在冰冷的血泊中，等待着那个永远不会再回来的“妻子”。
一股极其细微的、冰凉的滞涩感，如同蛛丝般，试图缠绕上她的心脏。
但她很快便驱散了这不该有的情绪。
成王败寇，自古皆然。她萧知月的人生，从来就不该困囿于这等儿女情长、妇人之仁。京城的风云，至尊的权柄，那才是她应该角逐的战场。
她收回目光，脸上再无半分波澜，只剩下冰封般的坚定与冷酷。
“走吧。”
她吐出两个字，声音被夜风吹散，不带丝毫温度。
主仆二人的身影，彻底没入了前方黑暗的树林。
林中，一辆毫不起眼的青篷马车早己等候多时。车夫是个面容普通、眼神沉静的中年汉子，见到萧知月，只是沉默地行了一礼，便迅速掀开了车帘。
萧知月弯腰钻入车厢，青黛紧随其后。
车厢内狭窄而简陋，只有一张硬榻和一个小小的炭盆。萧知月靠在车壁上，闭上眼，听着车夫挥动马鞭的轻响，感受着马车开始缓缓移动，然后速度逐渐加快，最终在官道上奔驰起来。
车轮碾过路面，发出规律而沉闷的声响，如同擂响的战鼓，宣告着她重返权力舞台的序幕正式拉开。
她走了。
走得干脆利落，没有回头。
将那个曾在她最落魄时给予她一丝“掌控”的男人，将那段始于算计、终于背叛的荒唐婚姻，将那座南方小城所有的温热与潮湿，都远远地抛在了身后，如同丢弃一件穿旧了的、再无价值的衣裳。
她不会知道，也不会在意，在她离开后不久，那个清冷的小院里，昏迷的崔玉尘曾短暂地恢复过一丝意识。
他在无边的黑暗与剧痛中挣扎着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满室清冷的月光，是胸前那片己经变得暗沉粘稠的血迹，是枕边那个被翻得凌乱、空空如也的木匣。
以及，身边那冰冷而空荡的位置。
“月……娘……”
他用尽最后力气，发出微不可闻的呼唤，声音嘶哑破碎，如同秋日最后一片枯叶落地的轻响。
然而，回应他的，只有穿堂而过的、带着寒意的夜风。
他仿佛明白了什么，又或者，早己在潜意识里预见了这一刻。那双曾经因她而短暂亮起的、沉寂的眸子，最后一点微光，如同风中残烛，倏然熄灭，彻底沉入了无边无际的、绝望的黑暗与死寂之中。
一口鲜血，再次毫无征兆地涌上喉头，他却连咳出的力气都没有了。
意识，最终被冰冷的、名为“背叛”的浪潮，彻底吞没。
而此刻，官道上的马车，正朝着北方，朝着那座权力与欲望交织的皇城，疾驰而去。
车厢内的萧知月，缓缓睁开眼，眸中一片清明冷冽，如同淬了寒冰的利刃。
她的征途，是星辰大海，是九五至尊。
至于启南郡的那场梦……
该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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