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弥漫着一股潮湿和霉腐的气息。
春桃手忙脚乱地从一个破旧的木箱里翻出几件干净的内衫，布料粗糙，还带着洗过多次后泛黄的痕迹。
凌婉坐在冰冷的床沿上，身体的颤抖己经从剧烈转为细微的、持续的战栗。
她知道这是体温过低后的正常生理反应。
她冷静地指挥着惊慌失措的丫鬟。
“去把门闩上，不要让任何人进来。”
“浴桶里的水不够热，再去厨房提一桶滚水来，动作要快，但要避开人。”
“记住，无论谁问起，都说我偶感风寒，正在卧床休息。”
春桃看着自家小姐苍白的脸和镇定得有些可怕的眼神，心中虽然充满了疑问，但还是下意识地选择了服从。
她将干净的衣物放在床头，然后快步跑出去，先是插上了院门的门闩，接着便提着木桶匆匆往小厨房的方向跑去。
凌婉则趁着这个间隙，迅速脱下了身上那套湿透的重得像盔甲一样的外裙。
冰冷的布料离开皮肤的瞬间，她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她将那片作为证据的粉色云锦布料小心翼翼地从手心取出，暂时夹在了一本旧书的书页里。
然后，她将湿透的衣裙团在一起，塞进了床底最不起眼的角落。
这些衣物上的湖水和泥土，都是她经历过什么的无声证明，绝不能让秦氏和凌月瑶的人发现并处理掉。
她刚做完这一切，院门外就传来了“砰砰”的敲门声。
声音不大，但在这寂静的午后显得格外突兀。
凌婉的眼神瞬间一凛。
春桃刚走，就有人来了，这绝非巧合。
来者很可能就是凌月瑶派来确认她生死的人。
她没有出声，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调整着自己的呼吸，让自己看起来更加虚弱。
敲门声停顿了一下，随即一个试探性的、略显尖细的女声响了起来。
“大小姐在吗？奴婢是二小姐院里的翠萍，奉二小姐之命，特地给大小姐送一碗驱寒的姜汤来。”
果然是凌月瑶的人。
凌婉的嘴角泛起一丝冰冷的笑意。
这位庶妹的手段还真是环环相扣，推人下水不成，后手立刻就跟了上来。
这碗所谓的“驱寒姜汤”，恐怕才是真正的催命符。
她没有去开门，而是用一种虚弱到仿佛随时会断气的语调，朝着门口的方向应了一声。
“门……门没闩，进来吧。”
她故意说门没闩，就是要看看对方的反应。
院门明明是春桃刚刚闩上的。
门外的翠萍显然愣了一下，随即传来了拨弄门闩的“咔哒”声。
门被推开，一个穿着绿衣、梳着双丫髻的丫鬟端着一个托盘走了进来。
她看到凌婉安然无恙地坐在床边，虽然脸色惨白，浑身散发着寒气，但终究还是个活人，眼中明显闪过了一丝惊讶和失望。
这丝情绪虽然一闪而逝，却被凌婉敏锐地捕捉到了。
翠萍很快就掩饰好了自己的情绪，脸上堆起了关切的笑容。
“哎呀，大小姐您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二小姐听说您身子不适，心里担忧得不行，特地让奴婢在小厨房里熬了这碗红糖姜汤，让您趁热喝了，发发汗就好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将托盘上的那碗姜汤端了过来。
那是一只青瓷碗，碗里盛着深褐色的汤汁，表面还飘着几片姜片，浓郁的姜味和甜腻的红糖味混合在一起，扑面而来。
在正常情况下，这确实是驱寒的良品。
但凌婉的鼻子，经过无数次与化学试剂和尸体腐败气味打交道的训练，其灵敏度远超常人。
在这股浓烈的味道之下，她闻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类似于苦杏仁的特殊气味。
她的心猛地一沉。
这种气味，让她立刻联想到了几种含有氰化物的剧毒植物。
翠萍将碗递到她的面前，笑容可掬，但眼神却不自觉地瞟向凌婉的嘴，带着一种催促和期待的意味。
凌婉没有立刻伸手去接。
她抬起眼，目光平静地看着翠萍。
她的眼神没有愤怒，也没有恐惧，只有一种仿佛能看透人心的冷静和审视。
翠萍被她看得有些心虚，脸上的笑容也变得有些僵硬。
“大小姐，您……您怎么不喝呀？这汤要趁热喝才管用，凉了药效就差了。”
凌婉缓缓地伸出还在微微颤抖的手，接过了那只青瓷碗。
碗壁温热，正好可以暖一暖她冰冷的手指。
她低头看着碗里的汤汁，褐色的液体表面倒映出她苍白而陌生的脸。
“有劳妹妹挂心了，还特地让你跑一趟。”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病中的沙哑，听起来充满了感激。
翠萍见她接了碗，暗暗松了一口气，连忙摆手道：“不辛苦不辛苦，能为大小姐做事是奴婢的福气。二小姐说了，您是嫡姐，姐妹之间本就该互相关心。”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将凌月瑶那副姐妹情深的伪善面孔描摹得淋漓尽致。
凌婉心中冷笑，脸上却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感动。
她端起碗，作势就要往嘴边送。
翠萍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身体微微前倾，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然而，凌婉的动作却在半空中停住了。
她忽然剧烈地咳嗽了起来，咳得撕心裂肺，仿佛要把整个肺都咳出来一样。
手中的碗也因为身体的剧烈晃动而险些洒出来。
“咳咳……咳……对不住，我……我这身子骨，实在是不争气。”
她一边咳，一边用另一只手的手帕捂着嘴，显得无比孱弱。
翠萍眼中的急切变成了掩饰不住的焦躁，但又不好催促，只能强行挤出关心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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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婉利用咳嗽的间隙，飞快地思考着对策。
她必须立刻、马上、在不引起任何人怀疑的情况下，确认这碗汤里的毒物成分。
就在这时，她左手手腕上那股熟悉的灼热感再次传来。
这股热流仿佛是应她的意念而生，在她最需要帮助的时候出现了。
一个念头闪电般地划过她的脑海。
那个在她落水时救了她的神秘力量，或许可以再次帮到她。
她需要一个独处的机会，哪怕只有几秒钟。
她停止了咳嗽，喘息着对翠萍说：“这汤闻着就暖和，只是我现在身上这件中衣还是半湿的，穿着实在难受。
春桃那个死丫头也不知道跑哪儿去了，劳烦你……能不能帮我去柜子最下面，找一件厚实的棉布中衣出来？”
她指了指房间角落里那个唯一像样的衣柜。
翠萍的脸上闪过一丝不情愿，她显然不想离开，想亲眼看着凌婉把汤喝下去。
但凌婉用的是请求的语气，而且身份上是主子，她一个丫鬟没有理由拒绝。
“这……好吧，大小姐，您稍等。”
翠萍犹豫了一下，还是转身走向了衣柜。
衣柜距离床铺有七八步的距离，而且柜门是向外开的，在她翻找衣服的时候，视线会被完全挡住。
就是现在！
在翠萍转身背对她的那一瞬间，凌婉立刻行动起来。
她的意念高度集中，全部灌注在左手手腕的古玉上。
她用右手食指的指尖，轻轻地蘸了一下碗里的姜汤。
然后，她将沾着汤汁的右手食指，按在了左手手腕的皮肤上，也就是那股灼热感的源头。
“分析成分。”
她在心中默念。
刹那间，一个奇异的景象出现在她的脑海里。
那不再是模糊的感觉，而是一个清晰无比的、类似现代实验室操作界面的半透明屏幕。
屏幕上，一行行数据飞速地滚动刷新。
【样本：液体】
【主要成分分析：水、姜辣素、蔗糖、铁离子……】
【检测到异常有毒物质：牵机藤毒素（生物碱类）】
【毒性分析：此毒素为慢性神经毒剂，小剂量服用后，会抑制神经中枢，破坏心肌功能。若服用者身体处于低温、虚弱状态，毒素会加速发作，造成心脏骤停的假死现象，外观与风寒重症猝死无异。】
【解毒方案匹配中……方案一：空间泉水，可首接分解毒素结构，完全清除。】
整个过程，从她下达指令到分析结果出现，只用了不到两秒钟。
凌婉的心脏狂跳起来，但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这超乎想象的金手指所带来的震撼。
这不仅仅是一个空间，这是一个内置了超级计算机和全能解毒系统的法医实验室！
此时，翠萍己经从柜子里拿出了一件衣服，转过身来。
“大小姐，是这件吗？”
凌婉己经恢复了平静，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未曾发生。
她看着手中的毒药，眼神深不见底。
现在，她不仅知道了这汤里有毒，还知道了是什么毒，以及它的作用机理。
凌月瑶的心思，何其歹毒。
这是要让她死得不明不白，还要让她背上一个“身子孱弱，不慎病亡”的名声。
“对，就是这件，谢谢你了。”
凌婉接过衣服，将其放在一边。
她再次端起了那碗姜汤，这一次，她的动作没有丝毫犹豫。
翠萍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她的动作，呼吸都仿佛停滞了。
凌婉将碗凑到唇边，宽大的衣袖恰到好处地遮住了她的下半张脸和碗的大半部分。
她仰起头，喉咙里发出了清晰的“咕咚”吞咽声。
实际上，她只是将嘴唇贴着碗的边缘，然后巧妙地倾斜碗的角度，让大部分的汤汁顺着碗沿，无声地流进了她宽大的袖子里。
她身上穿的本就是半湿的衣服，再多一些液体也根本看不出来。
只有极少量的一两滴汤汁，不可避免地沾染到了她的嘴唇。
在放下碗的那一刻，她看似不经意地端起桌上早己备好的凉白开水杯，喝了一小口。
没有人知道，就在她拿起水杯的瞬间，她己经通过意念，从那个“神农百草空间”里，提取了一滴“知识之泉”的泉水，融入了这杯白水之中。
泉水入口，清冽甘甜，瞬间就将她唇上沾染的最后一丝毒素分解得干干净净。
她将那只几乎空了的青瓷碗重重地放在桌上，发出“嗒”的一声轻响。
碗里只剩下一点汤底和几片姜。
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了满足的表情。
“果然是好东西，喝下去之后，感觉整个身子都暖和起来了。”
她对着翠萍露出了一个虚弱但真诚的微笑。
“回去替我好好谢谢二妹妹，就说她的心意，我收到了。”
翠萍看着见底的汤碗，又看了看凌婉那“安然无恙”的样子，眼中最后的一丝疑虑也打消了。
或许是毒药的剂量需要一些时间才能发作。
她的任务己经完成了。
翠萍的脸上立刻堆满了谄媚的笑容。
“大小姐喜欢就好，那奴婢就不打扰您休息了，这就回去跟二小姐复命。”
她行了个礼，接过凌婉递过来的空碗，转身快步离去，脚步中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轻快。
凌婉看着她消失在院门口的背影，脸上的笑容一寸一寸地冷了下来。
她抬起自己的右臂，湿透的袖子正往下滴着褐色的、致命的汤汁。
凌月瑶，秦氏。
你们的账，我一笔一笔，都记下了。
这场游戏，现在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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