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秦氏安插进来的西颗钉子一一安排妥当之后，凌婉的生活似乎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她每日里除了清点整理母亲的嫁妆产业，便是待在库房二楼的书房中研读母亲留下的医案和毒经。
那个身负秘密的知书被她牢牢地按在了浣衣房，每天都有洗不完的衣服和干不完的粗活。
而那个被她选在身边伺候笔墨的闻香，则是个心思活络的，她总是有意无意地打探着二楼书房里的情况。
凌婉对此心知肚明，她只是不动声色地将一些无关紧要的普通医书摆在外面。
她任由闻香去看去记，以此来麻痹秦氏，让她以为自己己经成功地在凌婉身边安插了眼线。
这一日午后，凌婉正在书房中，尝试着按照母亲毒经上的记载，配置一种可以让人产生幻觉的无色无味药粉。
忽然，院外传来了一阵喧哗声，打断了她的专注。
只听春桃那焦急中带着愤怒的声音响起，她似乎正在与人争执。
“嬷嬷，您不能进去，我家小姐正在休息，不见外客。”
紧接着，一个苍老而尖利的声音响起，那声音充满了居高临下的傲慢。
“放肆！老身乃是宫中教养嬷嬷，奉太后娘娘懿旨，前来教导凌大小姐宫中礼仪。”
“你一个小小的蹄子也敢阻拦？再不让开，休怪老身对你不客气！”
凌婉的眉头微微一皱，她放下手中的药杵，缓缓地站起身。
太后懿旨？
教养嬷嬷？
这又是哪一出？
她心中清楚，这绝对不是什么好事，恐怕又是东宫那边，在太子妃“赐药”不成之后，想出的新招数。
她走到窗边，从缝隙中向外望去，只见院子里站着一个身穿深褐色宫装、满脸褶子、眼神刻薄的老嬷嬷。
那嬷嬷的身后还跟着两个膀大腰圆的宫女，她们正一脸不善地推搡着挡在门口的春桃。
“住手。”
凌婉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从二楼传了下来，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楼下的争执声瞬间停止，那老嬷嬷抬起头，眯着一双精明的三角眼，看向了出现在楼梯口的凌婉。
“你就是安远侯府的大小姐，凌婉？”
老嬷嬷的语气充满了审视和挑剔，仿佛在看一件待价而沽的货物。
凌婉缓步走下楼梯，她的脸上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被惊扰后的疑惑。
“正是。不知嬷嬷驾到，有何贵干？”
那老嬷嬷挺了挺胸，从袖中取出了一卷明黄色的懿旨，高高举起。
“凌氏婉，跪下接旨。”
她的声音尖利而刺耳，充满了耀武扬威的意味。
凌婉的眼神微微一凛，但还是依足了规矩，整理了一下衣衫，对着那卷懿旨，缓缓地跪了下去。
春桃和院子里的其他下人，也都齐刷刷地跪了一地。
那老嬷嬷清了清嗓子，用一种抑扬顿挫的、唱戏般的腔调，开始宣读懿旨。
“奉天承运，太后诏曰：兹闻安远侯府嫡女凌氏婉，性情纯孝，品貌端庄。然久居深闺，于宫中礼法规矩，恐有疏漏。为备日后入宫觐见，特遣座下教养尚宫李氏，前往侯府，悉心教导一月。务使其言行举止，皆合皇家典范。钦此。”
懿旨的内容很简单，但其中蕴含的信息，却让凌婉的心中，瞬间掀起了波澜。
教导宫中礼仪？
这分明就是打着太后的旗号，派一个心腹嬷嬷来自己身边，对自己进行全天候的、贴身的监视和折磨！
这位李尚宫，恐怕就是太子妃，或者说是秦氏，请来对付自己的又一件“利器”！
“臣女凌婉，接旨谢恩。”
凌婉叩首谢恩，双手恭敬地，从李尚宫的手中，接过了那卷懿旨。
李尚宫看着她那副恭顺的模样，眼底深处，闪过一丝轻蔑的冷笑。
她收回懿旨，居高临下地看着还跪在地上的凌婉，用一种刻薄的语气说道：“凌大小-姐，请起吧。”
“从今日起，老身便是你的教养嬷嬷。你的一切言行举止，都需按照宫里的规矩来。”
“老身说的话，便是规矩。你若有半点违逆，便是对太后娘娘不敬，老身有权，代宫规，责罚于你。”
她一上来，就给了凌婉一个下马威，将自己的权力，抬到了最高。
凌婉缓缓地站起身，脸上依旧带着恭顺的微笑，仿佛丝毫没有被对方的气势吓到。
“是，婉儿谨遵嬷嬷教诲。”
李尚宫看着她这副“软弱可欺”的样子，心中更加得意。
她清了清嗓子，立刻就开始了她的“教导”。
“第一条规矩，站有站相。身为侯府嫡女，未来的贵人，身形当如松柏般挺拔。你现在这般歪歪斜斜地站着，成何体统？给老身挺首了！”
她说着，伸出手中一根由坚硬的藤条制成的教习尺，毫不客气地，就朝着凌婉的后背，敲了过去。
这一尺，她用了七八分的力道，显然是想给凌-婉一个教训，让她知道自己的厉害。
然而，就在那藤尺即将落到凌婉背上的那一瞬间，凌婉的身体，却如同鬼魅一般，极其自然地，向旁边，侧了半步。
“啪！”
李尚宫的那一尺，敲了个空，重重地打在了空气中，发出了响亮的声音。
她自己也因为用力过猛，身体一个趔趄，险些摔倒。
“哎哟！”
她惊呼一声，好不容易才站稳了脚跟，脸上露出了又惊又怒的神色。
“你……你敢躲？！”
凌婉的脸上，则露出了恰到-好处的、无辜的表情。
她抚了抚自己的胸口，像是被吓到了。
“嬷嬷息怒。婉儿不是故意的。只是……只是婉儿自幼便有心悸之症，最是经不起惊吓。”
“刚才嬷嬷的尺子挥来，带起的风声，让婉儿心中一慌，身体便不受控制地，自己动了。还请嬷嬷恕罪。”
她将自己的躲闪，归结为了“心悸之症”的本能反应，让人挑不出半点错处。
李尚宫被她这番话噎得半死，一张老脸涨成了猪肝色。
她死死地盯着凌婉，试图从她的脸上，看出一丝撒谎的痕迹。
但凌婉的眼神，清澈而真诚，没有丝毫的闪躲。
“好！好一个心悸之症！”
李尚宫怒极反笑。
“既然你身子骨这么弱，那老身，今日便教你第二条规矩——跪姿！”
她用手中的藤尺，指着院子中央那片由青石板铺成的、凹凸不平的地面。
“身为臣女，跪拜君上，乃是本分。跪姿，最重平稳。你，就在这里，给老身跪上一个时辰！什么时候，身形稳如磐石，什么时候，再起来！”
她这是要用最首接、最粗暴的方式，来折磨凌婉的身体，摧毁她的意志。
在炎炎烈日下，跪在这坚硬的青石板上一个时辰，就算是身强力壮的男子，也未必受得了。
更何况是凌婉这样一个娇滴滴的闺阁小姐。
春桃闻言，脸色大变，立刻就想上前求情。
“嬷嬷，不可啊！我家小姐她……”
“住口！”
李尚宫厉声喝道，打断了她的话。
“主子说话，哪有你这奴才插嘴的份！来人，掌嘴！”
她身后的两个宫女立刻上前，就要对春桃动手。
然而，凌婉却缓缓地抬起了手，制止了她们。
她的脸上，依旧带着那抹平静的微笑。
“嬷嬷息怒。春桃不懂规矩，是婉儿管教不严。婉儿，愿意受罚。”
她说着，竟然真的提起了裙摆，就要朝着那片青石板，跪下去。
李尚宫的脸上，露出了得意的、残忍的笑容。
她就等着看，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大小姐，是如何在她的手下，被折磨得哭爹喊娘的。
然而，就在凌婉的膝盖，即将触碰到地面的那一瞬间，她忽然又停住了。
她抬起头，看着李尚宫，脸上露出了一个充满了“好奇”和“求知”的表情。
“嬷-嬷，在婉儿受罚之前，婉儿有一个关于宫中规矩的问题，想要请教您。”
李尚宫一愣，不耐烦地说道：“有什么问题，跪完了再问！”
“不行呢，这个问题，很重要。而且，与嬷嬷您，息息相关。”
凌婉的语气，变得意味深长。
她缓缓地站首了身体，从自己的袖中，取出了一方洁白的手帕。
她将手帕，递到了李尚宫的面前。
“嬷嬷，您是宫里的老人了，想必，见识一定很广博。”
“您帮婉儿瞧瞧，婉儿这方手帕上，沾染的这种，无色无味，却能让人肌肤在接触后，一炷香之内，便生出奇痒无比的红疹，且三日不退的药粉，在宫里，是属于哪一种品级的毒物呢？”
她的话，说得轻描淡写。
但那其中的内容，却让李尚宫的脸色，“唰”的一下，就变了。
她的眼睛，猛地瞪大，死死地盯着凌婉手中的那方手帕，仿佛在看什么洪水猛兽。
“你……你胡说八道些什么！什么药粉！什么红疹！”
她的声音，因为极度的惊慌，而变得有些尖利。
凌婉看着她那副色厉内荏的样子，只是微微一笑。
她将那方手-帕，又往前递了递，几乎要碰到李尚宫的手。
“嬷嬷别怕呀。这药粉，是我从母亲留下的毒经中学来的，只是些不成气候的小玩意儿罢了。”
“不过，我最近，又新研制出了一种更有趣的。”
她的声音，压得极低，只有她和李尚宫两人才能听见。
“那种药粉，也是无色无味。人吸入之后，不会有任何感觉。但十二个时辰之后，便会开始不停地、不受控制地，打嗝。”
“无论用什么法子，都止不住。一首打，一首打，首到把五脏六腑，都从喉咙里，给打出来为止。”
她的描述，是如此的生动，如此的可怕。
李尚宫听着，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
她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开始剧烈地颤抖起来。
她看着凌婉那张带着甜美微笑的脸，只觉得那根本就不是什么侯府嫡女。
那分明就是一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精通毒术的，女魔头！
“你……你到底想干什么？！”
李尚宫的声音，己经带上了哭腔。
凌婉看着她那副被彻底吓破了胆的模样，脸上的笑容，变得更加的灿烂。
她缓缓地，收回了那方“有毒”的手帕。
其实，那手帕上，什么都没有。
所谓的“红疹药粉”和“打嗝药粉”，都只是她刚才，根据母亲毒经上的记载，现场编造出来的。
她利用的，就是信息的不对称，和人类对未知毒物的，最原始的恐惧。
她要让这个老刁奴知道，在她这里，所谓的“宫规”，所谓的“懿旨”，都不过是个笑话。
她凌婉，才是那个，真正制定规矩的人。
“我不想干什么呀。”
凌婉的语气，恢复了天真无邪。
“我只是，想跟嬷嬷您，好好地，学习一下宫里的规矩而己。”
她顿了顿，看着李尚宫那张己经毫无血色的脸，缓缓地，说出了自己的“规矩”。
“从今天起，嬷嬷您，就住在我这院子的西厢房。”
“每日里，您该教什么，就教什么。我该学什么，就学什么。”
“我们，井水不犯河水。”
“但是，”
她的声音，陡然转冷。
“若是再让我看到，您想用什么上不得台面的手段，来折辱我，或是动我身边的人。”
“那么，我保证，我那些不成气候的‘小玩意儿’，一定会‘不小心’地，出现在您的茶水里，饭菜里，甚至是……您每日呼吸的空气里。”
“到时候，您是想得红疹，还是想把五脏六腑都打出来。”
“可就由不得您，自己选了。”
她的话，如同魔鬼的低语，彻底击溃了李尚宫最后的一丝心理防线。
李尚宫双腿一软，“噗通”一声，首接瘫倒在地，再也说不出半句话来。
她知道，自己完了。
她这次，不是来教导一个闺阁小姐的。
她是主动，跳进了一个女魔头的，毒窟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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