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灵儿的传信，如同一记警钟，在我心中敲响。
我站在宗主大殿的门口，俯瞰着下方那片己经初具规模，渐渐恢复生机的宗门景象，陷入了沉思。
神魔之躯，其本质是毁灭与秩序的结合体。刑天之心代表着不屈的战意与纯粹的力量，灾厄之源则蕴含着混乱与终结。这两种力量的融合，固然赋予了我超越此界极限的力量，但也在潜移默化地，侵蚀着我作为“陈渊”这个人类的本性。
这一个月的疯狂修炼，我追求极致的力量，享受着规则被解析的，却忽略了心境的锤炼。长此以往，我或许会变得越来越强大，但也会变得越来越不像自己。最终，可能会彻底沦为一个只有力量，没有感情的，神魔概念的集合体。
那不是我想要的。
力量，只是我用以保护自己，探寻真相的工具，而不是我存在的全部意义。
看来，我需要换一种修行方式了。
“柳长老。”我头也不回地开口。
“属下在。”柳如烟立刻恭敬地应道。
“宗门的重建事宜，就交给你和李青玄全权负责。我要下山一趟。”
柳如烟闻言一愣，脸上露出担忧之色：“宗主，如今宗门百废待兴，内忧外患未除，您此时下山，是否……”
“无妨。”我打断了她的话，“我自有计较。我离开期间，若有大事，可通过宗门令牌联系我。”
说罢，我的身形一晃，便从原地消失。下一刻，我己经出现在了青莲剑宗的山门之外。
柳如烟看着空无一人的前方，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随即眼中又充满了坚定。宗主将宗门托付给她，这是信任，也是考验。她必须将一切处理妥当，才能不辜负这份“道缘”。
……
青莲剑宗山下，有一座名为“青石”的小镇。
这里是宗门与凡俗世界连接的纽带，平日里人来人往，热闹非凡。有前来拜师学艺的少年，有贩卖各种物资的商贩，也有为宗门服务的凡人家族。
然而，此刻的青石镇，却是一片萧条。
之前幽魂宗入侵，大战的余波也波及到了这里。虽然宗门大阵护住了小镇没有被毁灭，但那种末日降临般的恐怖景象，还是吓跑了镇上九成以上的居民。
我收敛了全身的气息，换上了一身普通的青色布衣，缓步走在空旷的街道上。我的样貌也做了一些微调，看起来就像一个寻常的，略显清秀的赶路书生。
神魔之瞳的威能被我主动压制，眼中那异色的光芒敛去，恢复了正常的黑色。我不再用神念去感知周围的一切，也不再用法则之线去解析万物的构成。我只想用一个普通人的眼睛去看，用普通人的耳朵去听，用普通人的心，去感受这个世界。
街角处，一家小小的面馆，还亮着灯火，是镇上为数不多还在营业的店铺。
一阵混合着麦香与肉香的热气，从面馆里飘出，勾起了我腹中一丝久违的饥饿感。
成为修士之后，我早己辟谷，依靠吞吐天地灵气为生。这种源自凡人肉体的饥饿感，己经许久没有体验过了。
我笑了笑，走了进去。
面馆很小，只有西五张桌子。一个头发花白，腰背佝偻的老者，正坐在灶台前，默默地打着瞌睡。一个约莫七八岁，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则趴在桌子上，用一根小木炭，认真地画着什么。
听到脚步声，老者猛地惊醒，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警惕。但在看到我只是一个文弱书生后，才松了口气。
“客官，要吃点什么？”他沙哑地问道。
“一碗阳春面。”我找了张桌子坐下。
“好嘞。”老者应了一声，熟练地开始揉面，烧水。
小女孩则好奇地抬起头，用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打量着我。她的脸上，还有些许未干的泪痕。
“小妹妹，你在画什么？”我温和地问道。
小女孩怯生生地将手中的木板藏到了身后，低着头不说话。
“丫头，别没礼貌。”老者一边下面，一边头也不回地说道，“客官问你话呢。”
小女孩这才将木板拿了出来，上面用木炭，画着一个歪歪扭扭的，穿着漂亮裙子的女人。
“我……我在画我娘。”小女孩的声音，细若蚊蝇，“我娘……被天上的坏人抓走了。”
我的心，微微一沉。
我知道，她说的“天上的坏人”，指的应该就是之前幽魂宗的魔修。
“别听她瞎说。”老者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放到了我的桌上，叹了口气说道，“她娘，在那场仙人打架的时候，为了保护她，被天上掉下来的一块石头……砸没了。”
老者的眼眶，瞬间红了。
小女孩听到这话，眼泪又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没有哭出来，只是用小手，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木板上那个歪歪扭扭的人像。
我看着碗里清淡的面条，忽然感觉有些食不下咽。
这就是战争。
对于高高在上的修士而言，那或许只是一场决定宗门归属的战斗，是一场力量的博弈。但对于这些手无寸铁的凡人来说，那却是足以毁灭他们整个世界的，无妄之灾。
我默默地吃完了面，留下了一块足以让他们爷孙俩衣食无忧数年的金子，转身离开了面馆。
我没有用法术去治疗老者的暗伤，也没有用法力去消除小女孩的悲伤记忆。
因为我知道，生老病死，悲欢离合，本就是红尘的一部分。我若用法力去干涉，便失去了这次炼心的意义。
我需要做的，不是改变，而是……感受。
我离开了青石镇，一路向东。
我看到，因为青莲剑宗的衰落，周围的一些凡人城池，开始被山间的妖兽和流窜的散修所侵扰。凡人的军队在这些超凡力量面前，不堪一击，无数的村庄被屠戮，百姓流离失所。
我也看到，一些原本依附于青莲剑宗的小修仙家族，开始蠢蠢欲动，为了争夺地盘和资源，彼此攻伐，掀起了一场场小规模的战争，让本就艰难的凡人生活，雪上加霜。
我走过饿殍遍野的官道，也穿过被战火烧成白地的城镇。
我看到了人性的丑恶。有趁火打劫的恶霸，有易子而食的难民，也有为了活命，出卖一切的背叛者。
我也看到了人性的光辉。有倾尽所有，开设粥棚的良善乡绅；有明知不敌，却依旧挡在百姓身前，战至最后一刻的凡人将士；也有在废墟之上，彼此依偎，分享最后一块干粮的陌生人。
我的心，在这场红尘之旅中，被反复地冲刷，洗礼。
我体内的神魔之力，依旧在自行运转，但那种冰冷的，漠视一切的趋势，却被这股来自凡尘的烟火气，渐渐地中和，稀释。
我的眼神，不再只有对力量的追求，和对规则的探寻。它开始重新染上，属于“人”的温度。
这一日，我来到了一座名为“望江”的大城。
这座城，是附近千里之内最大的凡人城池，因为远离青莲剑宗，所以并未受到太大波及，依旧保持着繁华。
我找了一家书院，当了一名教书先生。
我教孩子们读书写字，给他们讲山外的故事。我看着他们从牙牙学语，到出口成章。我看着他们在课堂上打闹，在下课后追逐。
他们的生命，脆弱而又短暂。一场风寒，一次意外，都可能夺走他们的一切。
但他们的生命，也充满了活力与希望。他们会为了一颗糖果而欢呼雀跃，会为了一个小小的进步而骄傲自豪。他们的喜怒哀乐，都那么的纯粹，那么的真实。
在与他们相处的过程中，我那颗因为见证了太多杀戮与阴谋而变得坚硬的心，也开始渐渐变得柔软。
我开始理解，生命，并非只有修炼，长生，追求大道这一种形式。
像这样，在短短数十载的生命里，尽情地去哭，去笑，去爱，去恨，同样也是一种……圆满。
我的心境，在不知不觉中，开始发生着蜕变。
如果说，之前的我，是一柄锋利无比，只知向前，无坚不摧的绝世神兵。
那么现在的我，则开始拥有了……剑鞘。
锋芒内敛，返璞归真。
这一天，书院放学后，我正准备回家，却被一个学生家长拦住了。
那是一个身材魁梧，满脸虬髯的汉子，是城中镖局的总镖头，姓王。他的儿子，是我班上最调皮的学生。
“陈先生。”王镖头对我拱了拱手，脸上带着一丝不好意思的笑容，“犬子顽劣，平日里多亏先生教诲了。”
“王总镖头客气了，令郎聪慧，只是活泼了些。”我微笑道。
“先生，实不相瞒，我这次来，是有一事相求。”王镖头搓了搓手，有些为难地说道，“我们镖局，最近接了一趟大买卖，要送一批贵重货物去邻国的都城。路途遥远，中间要穿过一片妖兽横行的黑风山脉，实在是……凶险万分。”
“所以？”
“我听说先生文武双全，想……想请先生，随我们走一趟镖，做个供奉。”王镖头看着我，眼神中充满了恳切，“先生放心，酬劳绝对丰厚。而且，只是希望先生能在关键时刻，帮衬一把，寻常时候，绝不敢劳烦先生动手。”
我看着他，心中一动。
红尘炼心，不仅仅是旁观，更要……入世。
亲身去体验一番凡人的生活，或许，能有更深的感悟。
“好，我答应你。”我点了点头。
王镖头闻言大喜过望，连声道谢。
三日后，镖局门口。
一支由数十名精壮镖师组成的队伍，己经整装待发。
我依旧是一身青衫，背着一个简单的行囊，站在队伍的旁边。
周围的镖师们，都用一种好奇而又略带轻视的眼神打量着我。他们不明白，为何总镖头要花重金，请这么一个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来当供奉。
我没有在意他们的目光，只是平静地看着远方。
王镖头的儿子，那个叫“铁蛋”的小胖子，拉着我的衣角，眼泪汪汪地说道：“陈先生，你一定要平安回来啊。铁蛋还等着你教我写诗呢。”
我笑着摸了摸他的头：“放心吧。”
随着王镖头一声“出发”的号令，镖队缓缓地，驶出了望江城。
车轮滚滚，马蹄声声。
我的第二段炼心之旅，就此开始。
我不知道，这条路的前方，等待我的，会是什么。
但我知道，当我走完这条路时，我的“道”，将会变得更加完整，也更加……强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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