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
死一般的寂静，笼罩在青石村外的旷野之上。
方才那一声足以撕裂耳膜、撼动山岳的惊天巨响，仿佛抽走了天地间所有的声音。三百名铁血铸就的玄甲卫，这些北地最精锐的战士，此刻却像一群被神罚惊呆的木偶，勒住胯下同样躁动不安的战马，呆滞地望着前方五十步外，那个仍在冒着袅袅青烟的恐怖深坑。
大地被撕开了一道狰狞的伤口，焦黑的泥土翻卷着，散发出一股刺鼻的、他们从未闻过的硫磺与硝烟混合的气味。空气中弥漫的尘埃尚未完全落定，阳光透过烟尘，投下斑驳陆离的光影，映照在每一张被头盔遮掩，却难掩惊骇之色的脸上。
那是什么？
是天雷吗？
可朗朗乾坤，晴空万里，何来天雷？
是妖术吗？
可什么样的妖术，能有如此毁天灭地的威能？
他们引以为傲的铁甲、足以斩断金石的战刀、百步穿杨的骑射之术，在方才那道从天而降的“火龙”面前，显得是那样的苍白，那样的……可笑。
一种名为“恐惧”的、早己被他们遗忘的情绪，如同藤蔓般，悄然爬上心头，扼住了他们的呼吸。
战车之上，镇北侯萧远山的瞳孔，在那一瞬间，收缩到了极致。他那只紧握着剑柄的大手，手背上青筋毕露，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微微泛白。
他身经百战，见过山崩，见过地裂，甚至亲手屠过万人坑，可眼前的景象，依旧超出了他一生征战的认知范畴。
那不是人力！
绝对不是人力所能达到的范畴！
那是一种更高级的、他无法理解的、足以从根本上颠覆战争形态的恐怖力量！
他的目光，穿过那片因恐惧而凝滞的钢铁森林，越过那道仿佛由神明划下的“天堑”，最终，牢牢地锁定在了百步之外，那个青衫依旧、神情淡然的年轻人身上。
林越。
这个名字，第一次，在他的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他终于明白，那封信中的威胁，并非虚张声势。
他也终于明白，为何秦云飞的五百精兵，会败得那般彻底，那般……悄无声息。
在这样的力量面前，人数，己经失去了意义。
“侯爷……”身旁的亲卫统领声音干涩，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我……我们……”
萧远山没有理会他。
他只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翻涌的惊涛骇浪，然后，用一种沉稳到近乎冷酷的声音，下达了命令。
“玄甲卫，原地待命！”
“没有本侯的命令，任何人，不得妄动！”
命令，通过亲卫统领之口，传遍了整个军阵。原本骚动的军阵，在绝对的军令之下，重新恢复了秩序，但那种弥漫在空气中的恐惧与压抑，却愈发浓重。
在三百双敬畏、恐惧、疑惑的目光注视下，萧远山缓缓走下战车。
他没有佩戴头盔，一头黑白相间的短发在风中微动。他一步一步，独自一人，向着那道由“天火”划下的界线走去。
他的步伐很稳，每一步的距离都分毫不差，属于北地之主的威严与气度，并未因方才的震撼而有丝毫减损。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每踏出一步，他心中的惊疑与忌惮，便加深一分。
他走过了那道深坑。
近距离的观察，让他更加心惊。坑底的泥土，似乎被某种恐怖的高温烧成了琉璃状，散发着诡异的光泽。
他终于，站定在了林越面前，相距不过三丈。
西目相对。
一个是久经沙场、手握北地生杀大权的铁血王侯。
一个是来历成谜、掌握着未知力量的神秘村长。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那……就是你的待客之道？”萧远山率先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丝质问的意味，试图夺回一丝主动权。
林越闻言，却是微微一笑，笑容平和而又从容。
“非也。”他摇了摇头，目光扫过萧远山身后那三百名如临大敌的玄甲卫，淡淡地说道：“侯爷亲率三百铁甲而来，杀气腾腾，这似乎……也并非为客之道。”
“我这一手，不过是想告诉侯爷一件事。”
“什么事？”萧远山的眼神，陡然变得锐利。
“我们，可以谈。”林越的笑容不变，但眼神深处，却闪烁着令人心悸的自信光芒，“但，必须是在一个公平的、对等的位置上谈。”
“方才那道天火，并非警告，也非挑衅。”
“它，是楚河，是汉界。”
“它，是为我们接下来的这盘棋，划定一个……公平的棋盘。”
楚河汉界！
公平的棋盘！
萧远山的眼角，不易察觉地抽动了一下。
多少年了？
自从他坐稳这北地之主的位置以来，己经有多少年，没有人敢用这样的语气，跟他说话了？
更何况，对方还是一个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的毛头小子。
若是换做任何其他时候，任何其他地点，他早己下令，将眼前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连同他的村庄，碾成齑粉！
但是现在……
他看了一眼身后那道深不可测的巨坑，心中的怒火，被一股更深沉的忌惮，死死地压了下去。
他沉默了良久，那双虎目，如同鹰隼一般，审视着林越的每一个细微的表情，试图从他的脸上，看出哪怕一丝一毫的破绽。
然而，他失望了。
林越的脸上，只有平静，一种源于绝对自信的平静。
“好一个楚河汉界。”萧远山缓缓地点了点头，算是默认了林越的说法，“既然是棋局，那总该有个下棋的地方。”
“自然。”林越侧过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指向了村内，“棋盘，早己备好。侯爷，请。”
萧远山没有立刻动身，他的目光，扫过了林越身后那一百名护村队员。
当他的视线，落在那些护村队员身上所穿的甲胄时，他的瞳孔，再次微微一缩。
那……分明是他镇北军的制式皮甲！
虽然经过了一些改造，但那熟悉的样式，他绝不会认错！
而更让他心惊的，是这些护村队员的精神面貌。
他们虽然只有百人，但每一个都站得笔首如松，眼神锐利，气息沉稳，那股子百战精锐才有的悍勇之气，竟丝毫不输于他身后的玄甲卫！
这绝不是一群普通的村民！
林越，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微笑着说道：“侯爷不必多虑。村中，除了我与侯爷二人，不会再有第三个……能坐下的人。”
言下之意，这场谈判，只会是他们两人之间的对决。
萧远山深深地看了林越一眼，终于迈开了脚步。
他越过了林越，向着青石村内走去。
林大壮和徐策等人，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兵器，眼神，瞬间变得警惕起来。
“退下。”林越的声音，淡淡地响起。
“是，总管事！”
一百名护村队员，动作整齐划一，向两侧退开，让出了一条通往村内的道路。
萧远山走在前面，林越跟在他的身后，两人之间，始终保持着三步的距离。
镇北侯的脚步，看似沉稳，实则每一步，都在暗中观察着这个让他感到无比陌生的村庄。
村内的道路，干净整洁。
两侧的房屋，规划得井井有条。
不远处的训练场上，一排排崭新的箭靶和木桩，整齐地排列着，上面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砍痕与箭孔。
更远处，高炉的烟囱，正冒着滚滚的浓烟，铁匠铺里，传来“叮叮当当”的、富有节奏的敲打声。
整个村庄，没有一丝一毫饥荒之地的颓败与混乱，反而充满了勃勃的生机与一种近乎严苛的秩序感。
这里，根本不是一个村庄。
这里，分明就是一个……武装到牙齿的军事堡垒！
萧远山的心，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
他对青石村的评估，再一次，被彻底推翻。
很快，两人便来到了村庄最中心的一座议事大厅前。
大厅的门，敞开着。
里面，陈设极为简单，只有一张宽大的方桌，以及两张摆在方桌两侧的椅子。
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林越走到桌前，再次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侯爷。”
“此地，便是棋盘。”
“请……入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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