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战后的第三天,苏家庄的秩序,正在以一种惊人的速度恢复。
被鲜血浸染的草坪,重新铺上了新土。破损的墙垣建筑,也在陆家派来的工匠手中,开始了有条不紊的修葺。除了空气中偶尔还会飘过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以及庄园内外陡然增多的、眼神锐利的青衣护卫,这里的一切,仿佛又回到了往日的平静。
然而,所有人都知道,有些东西,己经彻底改变了。
苏晚卿再也不是那个只需要埋头种田的乡野女子。她现在是“陆家大小姐”,是端王世子名义上的“未婚妻”,是这场巨大风暴的中心。她的每一个决定,都可能牵动无数人的命运。
这种身份的转变,带来了巨大的压力,也催生出一种前所未有的紧迫感。
这日清晨,一骑快马自官道疾驰而来,马蹄在苏家庄门口带起一阵烟尘。一名陆家护卫翻身下马,将一个用火漆封口的玄铁盒子,恭敬地交到了陆远山的手中。
“大小姐,密卷到了。”陆远山捧着盒子,快步走进了苏晚卿的书房。
彼时,苏晚卿正在书案前,对着一张庄园的规划图出神。李景煜则像个没骨头的贵公子,斜倚在一旁的软榻上,手里捧着一本不知从哪儿翻出来的志怪小说,看得津津有味。
听到密卷到了,李景煜的眼睛从书卷上抬起,那双桃花眼中闪过一丝郑重。他合上书,坐首了身体。
苏晚卿放下手中的炭笔,接过那个沉甸甸的铁盒。盒子上没有锁,只有一个精巧的卡扣。她轻轻一按,盒盖应声弹开,露出了里面静静躺着的一卷用黑色锦缎包裹的古旧卷轴。
她深吸一口气,将卷轴取出,缓缓展开。
卷轴并非纸质,而是一种不知名的兽皮所制,触手温润,历经岁月却不见丝毫腐朽。上面用朱砂绘制着繁复而又神秘的纹路,中心处,赫然是一个与她那枚玉玲珑一模一样的图案。图案周围,则用一种极为古老的篆体,记录着密密麻麻的文字。
“这便是启动‘听风阁’的秘法。”陆远山在一旁解释道,“需要以大小姐您的心头血为引,滴入玉玲珑的九孔之中,再由属下在旁,以陆家内功心法催动,方能唤醒沉睡的‘听风令’。”
“心头血?”李景煜的眉头微微皱起,“此法对身体损伤极大,陆叔,可有替代之法?”
陆远山摇了摇头,神色凝重:“回世子,别无他法。‘听风令’乃是夫人心血所铸,与主人的血脉气息相连。非至亲嫡系的心头精血,不足以破除其上沉睡了十五年的封印。”
苏晚卿看着卷轴上的文字,眼神没有丝毫波动。
“无妨。”她平静地说道,“开始吧。”
李景煜看着她那张苍白却坚定的脸,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把劝说的话咽了回去。他知道,这是她必须走的路,也是她为复仇,必须付出的代价。
“去静室。”他站起身,沉声道,“我为你们护法。”
……
苏家庄的静室,位于后院一处僻静的角落,平日里是苏晚卿用来冥想思考的地方,此刻却布置成了一个小型的法坛。
房间中央的地面上,用朱砂画着一个与卷轴上一般无二的法阵。苏晚卿盘膝坐在法阵中央,身前放着一个盛着清水的白玉碗。
陆远山站在法阵之外,神情肃穆。李景煜则负手立于门口,他那看似慵懒的身影,此刻却如同一座无法逾越的山岳,将静室与外界的一切干扰,彻底隔绝。
“大小姐,请准备。”陆远山沉声提醒。
苏晚卿点了点头,闭上眼睛,调整着自己的呼吸。当她的心神彻底沉静下来时,她睁开双眼,从怀中取出了那枚玉玲珑,轻轻地放入了身前的玉碗之中。
紧接着,她又取出了那柄名为“青鸾”的匕首。
匕首出鞘,寒光一闪。
她没有丝毫犹豫,左手握着匕首,对准自己心口的位置,隔着衣衫,狠狠地刺了下去!
“噗嗤!”
一声轻微的、利刃入肉的声音响起。
李景煜的瞳孔骤然收缩,握在背后的拳头,指节瞬间捏得发白。
苏晚卿的身体猛地一颤,额头上瞬间渗出了细密的冷汗。一股尖锐的剧痛,从胸口传来,让她几乎要晕厥过去。但她死死地咬着牙,硬是撑住了。
她缓缓地拔出匕首,一滴滴殷红而又粘稠的、带着一丝淡淡金色的血液,顺着刀尖,滴落下来,精准地落入了下方的白玉碗中。
一滴,两滴,三滴……
每一滴血的滴落,都让她的脸色,苍白一分。
当第九滴心头血,落入碗中的那一刻,异变陡生!
只见那白玉碗中的清水,瞬间被染成了血红之色,并且开始剧烈地沸腾起来!而沉在碗底的玉玲珑,竟是散发出了一阵耀眼的、柔和的白光!
那白光越来越盛,将整个静室,都映照得如同白昼!
“就是现在!”陆远山暴喝一声,双掌猛地拍出,一股雄浑无比的内力,隔空注入到了法阵之中!
嗡——!
地面上的朱砂法阵,仿佛被激活了一般,所有的纹路都亮了起来,与玉玲珑散发出的白光,交相辉映。
苏晚卿只觉得一股无形的、巨大的力量,从西面八方涌来,通过法阵,疯狂地涌入她的体内!这股力量,一部分在修复着她胸口的伤势,另一部分,则与她自身的血液,迅速地融合在一起。
她的脑海中,轰然一声巨响,仿佛有什么东西,被硬生生地撕裂了。
无数个陌生的画面,无数段残缺的信息,如同决堤的洪水一般,涌入了她的意识之海!
她看到了一个身穿黑衣的男子,在京城的茶楼里,一边品茶,一边将一张写着密语的纸条,塞进了空掉的茶杯底部。
她看到了一个妆容精致的妇人,在江南的绣庄里,用一根看似普通的绣花针,在一副鸳鸯戏水的锦帕上,绣出了一幅暗藏着军事布防的密码图。
她看到了一个边关的戍卒,在巡逻的间隙,用一块小石子,在城墙的砖缝里,看似无意识地,敲击出了一段段包含了敌军动向的摩斯电码!
茶客,绣娘,戍卒,货郎,船夫,乞丐……
无数个身份各异,遍布大周朝野,甚至远达塞外异域的人,他们的面容,他们的代号,他们的联络方式,他们潜伏的地点……所有的一切,都以一种不可思议的方式,如同烙印一般,深深地刻进了她的脑海!
这些人,都是“听风者”!
是她母亲,陆青鸾,耗费了无数心血,为她留下的一张……足以覆盖整个天下的情报巨网!
苏晚卿的身体,开始剧烈地颤抖起来。
这股庞大的信息流,几乎要将她的意识撑爆!她的七窍之中,都开始渗出丝丝血迹。
“大小姐!守住心神!炼化它!”陆远山焦急的声音,在她的耳边响起。
苏晚卿死死地咬着舌尖,剧烈的疼痛让她保持着最后一丝清明。她知道,自己正处在最关键的时刻。成,则一步登天,执掌乾坤。败,则心神崩溃,沦为白痴!
她拼命地运转着自己那微不足道的、前身留下的一点内力,试图去梳理、去接纳脑海中那片混乱的信息海洋。
就在她即将撑不住的时候,一股清凉而又精纯的内力,忽然从她的后心“命门穴”,渡了进来。这股内力,如同一股甘泉,瞬间滋润了她几近干涸的经脉,帮助她稳住了即将崩溃的心神。
是李景煜!
他不知何时,己经闪身进入了法阵,坐在了她的身后,双掌抵住了她的后背!
“凝神,静气。”他那带着磁性的声音,仿佛带着某种魔力,在她的识海中响起,“别去抗拒,去引导。把它们想象成一条条溪流,而你的意识,就是大海。百川汇流,终归于海。”
苏晚卿闻言,心中一动,立刻按照他的指引,放弃了抵抗,转而开始尝试着去疏导那些狂暴的信息流。
果然,当她不再抗拒之后,那些信息流仿佛找到了宣泄口一般,开始变得有序起来,缓缓地,融入了她的记忆深处。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静室内的光芒,渐渐地暗淡了下去。
白玉碗中的血水,重新变得清澈。那枚玉玲珑,也恢复了古朴温润的模样,只是在它的内部,似乎多了一丝若有若无的、流转的光华。
当最后一丝信息,彻底融入苏晚卿的脑海之后,她紧绷的身体,终于一软,向后倒了下去,正好落入一个温暖而又坚实的怀抱。
她缓缓地睁开眼睛,看到的是李景煜那张近在咫尺的、带着一丝关切和疲惫的俊脸。
“感觉……如何?”他问道,声音有些沙哑。
苏晚卿没有回答。
她只是缓缓地抬起手,看着自己的掌心。
她能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掌控一切的感觉,正在她的心中,油然而生。
她闭上眼睛,心念一动。
京城,飞鸟云家府邸的详细结构图,瞬间在她的脑海中,清晰地呈现了出来。精确到了每一条暗道,每一个哨岗的位置。
她再次心念一动。
云家安插在朝中六部的所有暗子,他们的姓名,官职,平日里的喜好,甚至是最隐秘的把柄,都一一浮现在她的眼前。
她,成功了。
从这一刻起,云家那引以为傲的情报网“飞鸟”,在她的面前,将再无秘密可言!
“我很好。”她睁开眼,看着李景煜,嘴角,勾起了一抹冰冷的、带着无尽杀意的弧度。
“前所未有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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