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晚卿坐在冰凉的地板上，调息了许久，才勉强恢复了一些力气。精神的高度集中与体力的透支，让她感觉整个身体都像是被掏空了一般。
她扶着桌腿，缓缓站起身，走到软榻边，再次为李景煜探了探脉。
脉象虽然依旧虚弱，但己经没有了之前那股狂乱暴戾的死气，变得沉稳而又规律。他体内的“龙咒”之力，被她用“疏导”之法泄去了大半，剩下的部分则重新陷入了沉寂，短时间内，再无爆发之虞。
“至少能撑一个月。”苏晚卿做出了判断。
一个月的时间，足够他们往返东海，取得“定海珠”了。
她拔去李景煜身上的银针，用烈酒为他擦拭干净身体，又为他盖好薄毯。做完这一切，天边己经泛起了一抹鱼肚白。
这一夜，惊心动魄，几番生死，却也让她彻底看清了前方的道路。
九鼎之会是死局，亦是变局。而破局的关键，就在东海。
她推开房门，清晨带着湿气的微凉空气扑面而来，让她混沌的头脑清醒了不少。
陆远山一夜未眠，正焦急地守在院中。见她出来，连忙迎了上来，看到她苍白如纸的脸色，关切地问道：“大小姐，您没事吧？世子殿下他……”
“己经没事了。”苏晚卿摆了摆手，声音有些沙哑，“陆管事，你立刻去办几件事。”
“大小姐请吩咐！”陆远山见她虽面带疲惫，但眼神却清亮如星，充满了掌控一切的自信，心中也不由得一定。
“第一，动用‘听风阁’的力量，为我们准备一艘最快的船，要最好的船工，备足淡水和食物。目的地，东海郡琅琊山。船上，要绝对可靠的自己人。”
“第二，同样是‘听风阁’，给我查清从清河县到东海郡，水路上所有官府关隘、水匪势力的详细情报。我要知道每一处关卡的守将是谁，有什么背景喜好；每一股水匪的头领是谁，实力如何，与哪些势力有勾结。三天之内，我要看到完整的卷宗。”
“第三，以我的名义，给安州刺史张敬之送一封信。就说我苏家庄新培育出一批高产耐寒的冬小麦良种，欲献于朝廷，请他派一支精锐官兵，前来‘护送’粮种。记住，姿态要做足，要让他觉得，这是我送给他的一份天大的功劳。”
陆远山听着这一条条清晰无比的指令，眼中异彩连连。
大小姐的心思，当真是玲珑剔透，滴水不漏！
第一条，是为东海之行做准备。第二条，是扫清路上的障碍。而这第三条，更是神来之笔！
以“护送粮种”为名，请官兵入驻苏家庄，这不仅是为她们的离开制造了一个完美的幌子，更是借了官府这面大旗，为苏家庄立起了一道坚实的护盾。如此一来，即便云家再想耍什么阴谋诡计，也得掂量掂量与官府作对的后果。
“属下明白！”陆远山重重地点头，领命而去。
苏晚卿看着他匆匆离去的背影，这才感觉到一阵阵倦意袭来。她回到自己的房间，简单地洗漱了一下，便和衣躺下，沉沉地睡了过去。
她实在太累了。
这一觉，她睡得极沉，不知过了多久，才被一阵轻微的敲门声唤醒。
“进来。”她坐起身，揉了揉惺忪的睡眼。
门被推开，走进来的人，却是李景煜。
他己经换上了一身干净的月白色锦袍，虽然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精神看起来却好了许多。那双桃花眼，此刻正一眨不眨地看着她，眼神中，带着一种苏晚卿从未见过的、极为复杂的情绪。
有感激，有震惊，还有一丝……探索。
“你醒了。”苏晚卿的心，莫名地漏跳了一拍，随即恢复了平静，“感觉怎么样？”
“前所未有的好。”李景煜走到床边，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缓缓说道，“体内的那股寒气，像是被抽走了大半，连带着压在心头十几年的那块大石，都轻了许多。苏晚卿，你到底……对我做了什么？”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这些年，端王府为他寻遍了名医国手，耗费了无数天材地宝，最多也只能做到压制。可苏晚卿，这个他最初只当做棋子和盟友的女子，却在一夜之间，做到了连他父亲都做不到的事情。
这份震撼，甚至超过了当初得知她执掌“听风阁”之时。
苏晚卿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从怀中，取出了那卷明黄色的丝帛，递给了他。
“看看这个，你就明白了。”
李景煜疑惑地接过，当他看到那熟悉的“九龙御旨”丝帛时，瞳孔便猛地一缩。而当他展开丝帛，看到上面那幅精密的经络图，以及那娟秀中透着傲骨的字迹时，整个人都如遭雷击，彻底僵在了原地。
“这……这是……”他的嘴唇颤抖着，眼中瞬间布满了血丝，脸上露出了混杂着悲痛、狂喜与无尽思念的复杂神情，“这是……青鸾阿姨的字迹！”
他猛地抬头，死死地盯着苏晚卿，声音嘶哑地问道：“这东西，你从哪里得来的？”
“我娘的遗物之中。”苏晚卿平静地回答。
李景煜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他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丝帛上的字迹，仿佛想要透过那冰冷的朱砂，去感受书写者当年的温度。
许久，他才缓缓地合上双眼，两行清泪，顺着他俊美的脸颊，悄然滑落。
这个在外人眼中玩世不恭、智计百出的端王世子，这个在靖王面前都敢谈笑风生的权谋家，在这一刻，却像一个无助的孩子，流露出了最脆弱的一面。
苏晚卿没有打扰他，只是静静地站在一旁。她知道，这封信，对他而言，意味着太多太多。
又过了许久，李景煜才重新睁开眼睛，眼中的泪水己经拭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与决然。
“东海，我们必须去。”他看着苏晚卿，一字一顿地说道。
“我己经安排好了。”苏晚卿点了点头。
“不。”李景煜却摇了摇头，他的眼神，变得深邃而又锐利，“你不能去。”
“为什么？”苏晚卿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
“因为你，才是云家真正的目标。”李景煜的思路，在看到信之后，己经变得无比清晰，“你一旦离开清河县，就等于将自己暴露在了旷野之上。云家的‘飞鸟’，绝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到时候，天罗地网，防不胜防。”
“此去东海，千里迢迢，我一人足矣。你留在苏家庄，有张敬之的官兵做掩护，才是最安全的。”他看着苏晚卿，语气不容置喙，“你放心，‘定海珠’，我一定会为你取回来。”
苏晚卿看着他，没有立刻反驳。她知道，李景煜说的是最稳妥的办法。
但她，却不能接受。
“李景煜，”她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你忘了我娘信上说的最后一句话吗？”
李景煜一愣。
“‘九鼎之会，非你一人之死局，亦是天下之变局。’”苏晚卿首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我娘的意思，你难道还不明白吗？这场战争，从来都不是我一个人的。你的‘龙咒’，我的‘血脉’，从一开始，就是被绑在一起的。”
“云家要对付的，不仅仅是我这个陆家继承人，更是我们背后，与端王府的盟约！他们要一劳永逸地，斩断陆家与端王府重新崛起的可能！”
“你以为，你一个人去了东海，我就安全了吗？错了！只要我们的联盟存在一天，我就永远是他们的眼中钉。躲在苏家庄，不过是苟延残喘。只有主动出击，将命运握在自己手里，才是唯一的生路！”
她的声音，铿锵有力，掷地有声，回荡在小小的房间之中，让李景煜都为之动容。
他看着眼前这个女子，她身形纤弱，面带病容，但那双眼睛里，却燃烧着足以燎天的火焰。那是一种不甘于被命运摆布，誓要将天地都踩在脚下的强大意志。
在这一刻，她的身影，竟是与他记忆深处，那个同样风华绝代、睥睨天下的陆青鸾，缓缓地重合在了一起。
“好。”
许久，李景煜的嘴角，缓缓地，勾起了一抹发自内心的、带着无尽欣赏与赞叹的笑容。
“那便……一同前往。”
他伸出手，郑重地说道：“从今往后，你我之间，再无算计，再无试探。唯有……生死与共。”
苏晚卿看着他伸出的手，也缓缓地伸出了自己的手，与他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生死与共。”
两只手，一只温润有力，一只纤细冰凉，却都带着同样坚定的力量。
窗外，第一缕晨光，穿透云层，洒满了整个苏家庄。
一场决定未来天下格局的风暴，就在这清河县的小小庄园里，悄然拉开了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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