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以为自己扼住了苏晚卿的咽喉,清河县的商贾们也在等着看这位新晋“官田”主事人的笑话。所有人都觉得,没有了木材和油纸,所谓的“冬种大业”不过是县令大人一厢情愿的空谈,苏家庄子的神话,很快就会破灭。
然而,苏家庄子非但没有停工,反而以一种更加热火朝天的方式,开始了新的劳作。
大批的壮劳力在苏晚卿的指挥下,扛着斧头和锯子,浩浩荡荡地开进了庄子后山的竹林。
这个举动,让所有人都摸不着头脑,包括庄子里的庄户们。
“小姐,这竹子中空,质地又脆,哪里能当梁柱用啊?”分组的队长张大牛,一个憨厚的老实汉子,挠着头不解地问道,“风一吹,雪一压,怕是就塌了。咱们以前也试过用竹子搭菜棚,没几天就散架了。”
他的话,代表了所有人的心声。竹子用来做篱笆、编篮子还行,用来盖房子一样大的棚子,简首是天方夜谭。
苏晚卿站在一片新砍伐下来的青竹旁,拿起一根,用手掂了掂,微笑道:“张大哥说的没错,寻常的竹子,的确不堪大用。因为它里面有虫,外面怕水,时间一长,自然就朽了。但若是我们能想办法,让它不怕虫蛀,不怕水浸,那它是不是就比那些又笨又重的松木,更好用呢?”
她没有首接给出答案,而是抛出了一个问题,引导着众人去思考。
接着,她便领着众人,来到了晒谷场上临时砌好的几个大灶台前。灶上架着几口巨大的铁锅,里面正咕嘟咕嘟地烧着水。
“把新砍的竹子,按照我画好的尺寸,全部锯开!”苏晚卿下令道。
众人虽不解,但出于对她的信任,还是立刻动手。一时间,锯子声、砍伐声响成一片。
待竹子处理好后,苏晚卿又指挥着人,将大袋的石灰和粗盐倒入锅中,搅动成浑浊的沸水。
“把所有竹子,都放进这石灰盐水里,给我足足煮上两个时辰!”
这个命令,更是让所有人瞠目结舌。用沸水煮竹子?这是什么道理?
“小姐,这……这不是把竹子给煮坏了吗?”福伯也忍不住担忧地问道。
“福伯,信我。”苏晚卿的眼神坚定而自信,“这叫‘脱脂去青’。竹子里的糖分和水分,是蛀虫最喜欢的食物。我们用高温和石灰水,把这些东西都煮出来,再用盐水浸透,竹子内部的结构就会变得更加紧实。经过这道工序处理过的竹子,晾干之后,不仅能防虫防腐,而且韧性会大大增加,三五年内,都不会朽坏。”
她用最通俗易懂的语言,解释着现代竹材防腐处理的简化版原理。
虽然听得云里雾里,但看着苏晚卿那成竹在胸的模样,众人不再质疑,立刻热火朝天地干了起来。一时间,整个苏家庄子都弥漫着一股石灰和竹子混合的奇特味道。
解决了骨架的问题,接下来,便是更让人匪夷所思的“造纸”。
苏晚卿并没有真的去从头造纸,那太耗费时间。她带着小莲和几个手巧的妇人,来到一间专门腾出来的空屋子里。屋子中间,摆着几大桶散发着刺鼻气味的液体,那是她托人从城里漆匠铺买来的上好桐油。另一边,则堆放着大量从布庄买来的、最便宜的粗麻布。
“小姐,我们这是要做什么?”小莲好奇地问。
“做一种比纸更结实,比琉璃更便宜的东西。”苏晚卿神秘一笑,开始动手。
她先让人将粗麻布按照暖棚顶棚的尺寸裁剪好,然后用浓稠的米浆,将麻布的正反面都刷上一遍,挂起来晾至半干。经过米浆处理的麻布,纤维间的缝隙被填满,布面变得更加平整和挺括。
紧接着,最关键的一步开始了。
苏晚卿亲自用刷子,蘸着熬煮过的桐油,均匀地、薄薄地刷在麻布上。第一遍刷完,立刻挂到通风处晾干。待第一层桐油干透后,再刷第二遍,然后再晾干。
如此反复,足足刷了五遍。
原本粗糙暗沉的麻布,在经过米浆打底和多层桐油的浸润后,发生了奇迹般的变化。它变成了一种半透明的、泛着琥珀色光泽的柔韧材料。用手摸上去,光滑而坚韧,还带着一层防水的油膜。
小莲好奇地端起一碗水,小心翼翼地泼了上去。那水珠在布面上滚来滚去,聚成一团,竟丝毫无法渗透,仿佛泼在了荷叶上一般。
“天哪!”妇人们发出了不可思议的惊呼,“这布……这布竟然不透水!”
苏晚卿拿起一张成品,对着阳光。阳光透过这层奇特的“膜”,在地面上投下一片明亮而柔和的光斑,透光性虽然比不上昂贵的琉璃,但比糊窗的油纸,却要好上数倍不止。
“我给它取个名字,叫‘琉璃膜’。”苏晚卿说道,“从今天起,它就是我们暖棚的‘新衣’。”
王家派来的探子,每天都在庄子外围鬼鬼祟祟地打探。他们看到苏家庄子的人不上山伐木,反而去砍竹子,回去禀报王富时,王富听了哈哈大笑,断定苏晚卿己经黔驴技穷,在做最后的垂死挣扎。
又过了几天,探子回报,说苏家庄子买了大批的粗麻布和桐油,似乎在做什么奇怪的东西。
王富和手下的管事们商议一番,更是嗤之以鼻:“一个黄毛丫头,还能自己造出比油纸更好的东西不成?由她折腾去!我倒要看看,等到了县令大人要产量的日子,她拿什么交差!”
他们完全没有意识到,一种足以颠覆他们认知的全新材料,正在苏家庄子那间不起眼的空屋里,被成批量地制造出来。
这,就是苏晚卿最大的优势——跨越千年的知识壁垒,所形成的绝对信息差。
十天后。
经过石灰盐水煮制、又充分晾干的竹材,变得青黄坚硬,拿在手里,分量比之前轻了许多,但用尽力气去折,却发现其韧性惊人。
苏晚卿亲自设计了新的暖棚图纸。她放弃了传统的人字形屋顶,改用更加科学的拱形结构。用处理过的竹子作为主骨架,通过巧妙的卯榫和捆扎,搭建出一个个轻盈而又稳固的穹顶。这种结构,不仅能更好地承受风雪的压力,还能最大限度地接收阳光。
当第一座全新的竹制暖棚骨架搭建完成时,所有参与建设的庄户都发出了由衷的赞叹。那流畅的弧线,那坚韧的骨架,充满了力量与美感,比之前笨重的木结构,不知要高明多少。
随后,一张张“琉璃膜”被小心地覆盖在骨架上,用竹钉固定。
奇迹,在所有人的注视下,诞生了。
阳光穿透那琥珀色的琉璃膜,在暖棚内洒下温暖明亮的光辉。整个暖棚内部,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温暖的、亮堂的空间。从外面看去,几十座拱形的、泛着光泽的暖棚整齐排列在山坡上,宛如一座座拔地而起的水晶宫殿,壮观无比。
苏晚卿走进第一座完工的“水晶宫”,深吸了一口气。空气中没有了木材的潮气,反而带着一股淡淡的桐油和竹子的清香。棚内的温度,比外面至少高出十度,温暖如春。
“成功了……”福伯激动得热泪盈眶,声音都在颤抖。
“我们成功了!”庄户们爆发出雷鸣般的欢呼,他们看着眼前这不可思议的建筑,看着亲手创造出的奇迹,一股前所未有的自豪感与成就感,在每个人心中激荡。
清河县,西海通粮行内。
王富正悠闲地品着新茶,听着手下汇报各处生意。
“管事,不好了!”一个探子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脸色煞白,满头大汗。
王富眉头一皱,不悦道:“慌慌张张,成何体统!天塌下来了?”
“比……比天塌下来还厉害!”那探子喘着粗气,语无伦次地说道,“苏家庄子……苏家庄子她……她用竹子和破布,盖出了一片……一片会发光的水晶宫!!”
“什么胡话!”王富一拍桌子,怒道,“给我说清楚!”
那探子定了定神,才将自己亲眼所见的景象,添油加醋地描述了一遍。什么竹子坚如铁,什么怪布亮如琉璃,什么暖棚温暖如春……
王富越听,脸色越是阴沉,端着茶杯的手,也开始微微颤抖。
他不是傻子。他知道,自己被耍了。那个看似柔弱的女子,非但没有被他困住,反而用他闻所未闻的手段,破了他的死局!
“水晶宫……”他喃喃地念着这个词,眼中闪过一丝惊惧,但更多的,是被戏耍后的暴怒与怨毒。
他猛地将手中的茶杯狠狠摔在地上,发出一声脆响。
“好,好一个苏晚卿!好一个‘水晶宫’!”他咬牙切齿地说道,眼中凶光毕露,“你以为这样,就算赢了吗?我王富得不到的东西,别人也休想得到!”
他转身对一个心腹管事低声吩咐道:“去,找几个手脚干净的,今晚就给我动手。我倒要看看,她那竹子做的水晶宫,到底经不经得起一把火!”
夜,渐渐深了。
苏家庄子沉浸在一片成功的喜悦和对未来的憧憬之中,无人察觉,几道黑影,正借着夜色的掩护,怀揣着火石和引火之物,如同毒蛇一般,悄无声息地朝着后山那片崭新的“水晶宫”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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