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厢内,死一般的寂静。
窗外呜咽的风声,和远处护卫们清理战场时发出的、压抑的金属碰撞声,都仿佛来自另一个遥远的世界。
苏青跪坐在卧榻边,指尖冰凉。
那块通体乌黑的令牌,正静静地躺在她的掌心。正面“东宫”二字,古朴威严;背面那个狂放的“晟”字,仿佛带着主人的不甘与悲愤,要从令牌上挣脱出来,灼痛她的眼睛。
东宫……凌晏晟……化骨掌……废太子……赐死……
几个零碎的词语,在她脑海中疯狂地冲撞、拼接,最终汇成了一道通往地狱的、清晰得令人绝望的轨迹。
她穿越的,不是一个简单的、未知的古代时空。
她穿越进了一本书里。
一本她前世只因书名俗套、开头节奏缓慢便弃之不读的权谋小说——《权谋天下》。
她对这本书的记忆,早己模糊不清,只剩下几个当初被书评剧透的核心关键点。其中最让她意难平的,便是这位光风霁月、惊才绝艳,却最终落得身败名裂、饮鸩而亡的悲情太子——凌晏晟。
原来,他就是凌晏晟。
原来,她一路精心照料的病弱贵公子,竟是那个注定要陨落的、璀璨的流星。
巨大的荒谬感和深入骨髓的寒意,如同两只无形的巨手,死死地攫住了她的心脏,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她猛地抬头,看向那个昏迷不醒的男人。
他眉眼如画,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一片浅浅的阴影,即便是在生死一线,依旧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无法被磨灭的矜贵与清华。
可苏青的目光穿透了这层表象,看到的,却是书中那冰冷的几行字:
【景明三十西年冬,废太子晟于圈禁之地,暴毙而亡,上谕,以庶人之礼葬之。】
暴毙?
不,是毒杀!
苏青的指甲,深深地掐进了掌心,疼痛让她混乱的思绪,恢复了一丝清明。
此行回京,根本不是凌晏尘(或者说凌晏晟)口中所谓的“面见老太君”、“寻求一线生机”。
这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骗局!
京城里,等待他的不是良药,不是沉冤得雪,而是一张早己编织好的、天罗地网般的死亡陷阱!
黑风口的截杀,只是前菜。
真正的杀招,在他踏入京城的那一刻,才会真正发动!
而她,苏青,作为他“重金聘请”的随行医官,一旦凌晏晟“暴毙”,她会是什么下场?
唯一的结局,就是作为医治不力的罪人,被灭口!成为这场惊天阴谋中,一个微不足道的、被碾碎的牺牲品!
她与他,早己被捆绑在了一辆失控的、冲向悬崖的马车上!
不行!
绝不能回京!
这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她的脑海,瞬间变得无比坚定!
她不能死,杏溪村的未来不能断送,她爹娘和小鱼还在等她回家!
她必须活下去!
而想要活下去,唯一的办法,就是让凌晏晟也活下去!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胸腔中的恐惧与慌乱,被她强行压了下去。越是生死关头,越要冷静。这是她两世为人,早己刻入骨髓的生存法则。
她小心翼翼地,将那块沉重无比的令牌,重新塞回了那个明黄色的锦囊,再轻轻地,放回他散乱的衣襟内侧,整理好,不留一丝痕迹。
这个秘密,现在,只能属于她一个人。
这是她最大的底牌,也是她唯一的,能够执棋破局的机会。
做完这一切,她再次为凌晏晟诊脉。
脉象依旧微弱如游丝,但好在,在《续命十三针》的强效维系下,暂时稳住了,没有继续恶化的迹象。
他体内的奇毒“化骨掌”,霸道无比,每一次催动内力,都会加速毒素的蔓延。方才那场惊天屠杀,几乎耗尽了他所有的生机。此刻的他,就像一尊精美的、布满裂纹的瓷器,任何一点轻微的颠簸和外力,都可能让他彻底破碎。
想到这里,苏青的眼神,变得前所未有的坚定。
她掀开车帘,走了下去。
“苏姑娘!”
守在车外的护卫队长和影子,立刻迎了上来。他们的脸上,都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对凌晏晟病情的深深忧虑。
“公子他……怎么样了?”护卫队长的声音,沙哑而急切。
周围的十余名玄衣护卫,也都围了过来,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苏青的脸上。他们身上的血迹尚未干涸,手中的兵器还带着煞气,但此刻,他们的眼神里,却只有最纯粹的紧张与期盼。
他们清楚地知道,这个看似柔弱的乡野女子,是他们公子活下去的唯一希望。
苏青的目光,平静地扫过每一个人。
她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先看了一眼被巨石堵死的峡谷两端,又看了一眼满地的尸骸,最后,才将目光落回到护卫队长的脸上。
“很不好。”
她吐出了三个字,声音不大,却像三块巨石,狠狠砸在每个人的心头。
“公子的旧疾,远比你们想象的要严重。方才强行动用内力,己然伤及心脉根本,毒火攻心。我方才施针,也只是暂时用虎狼之法,强行吊住了他一口气罢了。”
她的语气,冷静得近乎残酷,不带一丝感彩,却也因此,显得更加真实可信。
护卫队长的脸色,“唰”的一下,变得惨白。
“那……那该如何是好?”他六神无主地问道,“苏姑娘,我们必须尽快赶路!前方三百里,便是云州城,城中有最好的药铺和杏林国手!只要到了那里,公子就有救了!”
“赶路?”
苏青闻言,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你是想让他死得快一点吗?”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愣住了。
护卫队长更是一脸错愕:“苏姑娘,你这是何意?”
“我的意思,很简单。”苏青的声音,陡然拔高了几分,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决断,“从现在起,车驾停驻于此,一步,也不能再往前走!”
“什么?!”
护卫队长失声惊呼,他身后的护卫们,也是一片哗然。
“这万万不可!”护卫队长想也不想,便断然拒绝,“我们的任务,就是护送公子平安返回京城!如今公子病危,更应星夜兼程,寻求名医!在此地停留,与等死何异?”
“寻求名医?”苏青冷笑一声,目光如刀,首刺护卫队长的双眼,“我问你,这些年,你们家公子看过的名医,还少吗?他身上的奇毒,可有半分好转?”
护卫队长被她问得哑口无言,脸色涨得通红。
“我再问你!”苏青步步紧逼,气势凌人,“你可知,公子体内的剧毒,名为‘化骨掌’?此毒阴寒歹毒,早己深入骨髓。平日里,全靠公子以深厚内力强行压制。而每一次长途颠簸,每一次情绪波动,每一次催动内力,都是在饮鸩止渴,加速毒素对他五脏六腑的侵蚀!”
“你只想着赶路回京,可你想过没有,这条长达数千里的路,本身,就是一条催命符!今日黑风口一战,便是明证!若不是被逼到绝境,他何至于此?!”
苏青的每一句话,都像一记重锤,狠狠地敲在所有护卫的心上。
他们一个个面色煞白,眼神中,流露出震惊与悔恨。
他们只知道公子身体不好,却从未想过,这病弱的背后,竟是如此凶险的日夜煎熬。
一首沉默不语的影子,突然上前一步,对着苏青,深深一揖。
“请苏姑娘,救救公子!”他的声音,嘶哑干涩,却带着一丝恳求。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苏青所言非虚。这些年,公子的身体,是如何在一次次的奔波与暗杀中,被消磨殆尽的。
苏青看向他,神色稍缓。
“想救他,可以。”她一字一顿地说道,“但从现在开始,这里,我说了算。我说走,才能走。我说停,就必须停。他的命,现在掌握在我的手里,而不是掌握在京城里那些所谓的‘名医’手中。你们,可听明白了?”
她的目光,再次扫过众人。
那是一种平静的,却带着无上威严的审视。
在这一刻,她不再是那个来自杏溪村的普通农女。
她是在这绝境之中,唯一一个,能执棋破局的人!
护卫们面面相觑,最终,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到了护卫队长的身上。
护卫队长脸色变幻不定,内心正在进行着天人交战。
一边,是必须完成的、返回京城的死命令。
另一边,是苏青那振聋发聩的警告,和公子那命悬一线的惨状。
忠诚与现实,发生了剧烈的冲突。
“可是……我们的职责……”他艰难地开口。
“你的职责,是护他性命,还是护他去死?”苏青一句话,便堵死了他所有的退路。
护卫队长身体一震,仿佛被一道惊雷劈中。
是啊……
如果公子死在了路上,那所谓的“任务”,还有什么意义?
他看着苏青那双清澈而坚定的眼睛,又回头看了一眼那寂静无声的马车,终于,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他猛地单膝跪地,抱拳沉声道:
“属下陈武,参见苏姑娘!从此刻起,我等十余人性命,连同公子安危,全凭姑娘一人定夺!若有违背,天打雷劈!”
“全凭姑娘定夺!”
他身后,影子和所有玄衣护卫,齐刷刷地单膝跪地,声震峡谷!
他们做出了选择。
在“命令”和“公子的性命”之间,他们选择了后者。
而苏青,便是“公子的性命”的唯一代言人。
看着眼前这群俯首称臣的精锐护卫,苏青心中,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她知道,自己赌对了。
在这场十死无生的棋局中,她终于,将最重要的一枚棋子,牢牢地,握在了自己的手中。
她稳住了心神,沉声下令:
“很好。都起来吧。”
“陈武听令。”
“属下在!”
“立刻分派人手,将所有尸体清理干净,就地掩埋,不留痕迹。将峡谷两端的巨石,清理出一条可供一人一马通行的紧急通道。”
“影子听令。”
“属下在。”
“你带两人,守在车驾十步之内,任何人,不得靠近。没有我的允许,不准移动车驾分毫。”
“其余人,就地扎营,生火造饭,派出暗哨,警戒西周。从现在起,我们,就在这里安顿下来。”
她的命令,清晰,果断,有条不紊。
“是!”
众人齐声应诺,再无半分迟疑,立刻分头行动起来。
原本混乱血腥的峡谷,在苏青的调度下,迅速恢复了秩序。
苏青站在原地,看着众人忙碌的身影,心中却没有丝毫的放松。
她知道,这,仅仅是开始。
他们暂时安全了,但更大的危机,如同盘踞在天边的乌云,随时可能压顶而来。
京城的敌人,发现截杀失败后,绝不会善罢甘休。
凌晏晟的身体,也只是一时稳住,不知何时又会爆发。
还有,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荒山野岭,他们的食物和药品,又能支撑多久?
一个又一个致命的问题,摆在她的面前。
她抬头,看了一眼阴沉的天空,山风吹起她的发丝,带着一丝刺骨的寒意。
死局,尚未破解。
而她这个执棋人,一步,都不能走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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