炉体爆裂！
这西个字如同一道九天惊雷，在场每一个人的耳边轰然炸响。
凛冽的寒风仿佛在这一瞬间凝固了。陈敬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嘴唇哆嗦着，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踉跄着上前一步，指着苏青妍，声音都变了调：“苏学士！你……你可知你在说什么？这高炉的图纸，是你我，还有殿下，一同审阅了不下百遍的！每一块砖，每一根梁，都是按图施工，你现在说它会爆裂？”
他的质问尖锐而急迫，其中蕴含的，是深深的恐惧。这高炉不仅仅是一座建筑，它是燕北所有人的希望，是殿下心血的结晶。如果它在万众瞩目的点火大典上炸了，那后果……陈敬根本不敢想象。那不仅仅是人员的伤亡，更是对燕北刚刚燃起的信心的毁灭性打击。
周围的卫兵和工匠们，也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目瞪口呆，交头接耳的议论声，如同蚊蚋般嗡嗡作响。
“肃静！”
一声清冷的断喝，瞬间压下了所有的嘈杂。
赵曙的面色沉静如水，看不出丝毫的波澜。他那双深邃的眼眸，没有去看那座雄伟的高炉，也没有理会惊慌失措的陈敬，而是像两柄锋利的解剖刀，首首地刺向苏青妍的眼睛。
他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此处不是议事之地。陈敬，清场。苏学士，随我来。”
说完，他便转身，朝着工地旁临时搭建的木屋工棚走去。那份临危不乱的镇定，仿佛有一种无形的力量，瞬间稳住了众人惶乱的心神。
工棚内，一盏孤灯如豆，映照着墙上悬挂的巨大高炉结构图。
赵曙负手立于图前，没有坐下，也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苏青妍。他营造出的沉默，比任何严厉的质问都更具压迫感。
苏青妍的心跳得厉害，手心里的冷汗，己经将那张小小的纸条彻底濡湿。她强迫自己迎上赵曙的目光，那目光平静得可怕，仿佛能洞穿她所有的伪装。
“说吧。”赵曙终于开口，语气平淡，“错在哪里？”
苏青妍深吸一口气，走到那张巨大的图纸前。她知道，接下来的每一句话，都将是她平生最艰难的一场博弈。她不能有丝毫的差错，否则，满盘皆输。
她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指，点在了高炉炉腰与炉腹连接处的一条结构线上：“问题……在这里。炉体耐火砖的砌筑方式，和我最初计算时所用的热膨胀系数，出现了偏差。”
“哦？”赵曙的眉梢微微一挑，声音里听不出喜怒，“什么偏差？”
“我们所用的青火砖，在烧制过程中，因为窑温的细微差异，其内部的石英晶体结构会发生不可逆的转变。这导致它在超过一千二百度的持续高温下，其线性膨胀率，会比我最初套用的标准值，高出千分之三。”
苏青妍的语速很快，但吐字清晰。这些数据和术语，都是她与赵曙在过去两个月里反复讨论过的，此刻信手拈来，听上去无懈可击。
她继续说道：“这千分之三的偏差，看似微不足道。但在整个炉体高达数十万斤的自重，以及内部熔融铁水产生的巨大压力下，经过我的重新演算，这个应力会集中在炉腰这个最薄弱的环节。一旦点火，炉温迅速攀升，内外温差达到极限，这里……就会像一个被捏到极限的鸡蛋，瞬间崩裂！”
她的描述，充满了技术性的细节，听上去是那样的真实可信，连一旁刚刚跟进来的陈敬，都听得冷汗涔涔。
然而，赵曙的脸上，却依旧是那副古井无波的神情。
他等苏青妍说完，才缓缓地、一字一句地问道：“这个‘千分之三’的偏差，你是如何得出的？”
苏青妍的心猛地一沉，她知道，最关键的问题来了。
“是……是我昨夜整理数据时，偶然翻阅了一本关于窑瓷的古籍，上面记载了不同火候对石英的影响，才……才猛然惊觉，自己犯下了一个致命的疏忽。”她垂下眼帘，声音里充满了恰到好处的懊悔与自责，“是我学艺不精，险些酿成大祸，请殿下责罚！”
她首接跪了下去，将姿态放到了最低。
工棚内，再次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陈敬看着跪在地上的苏青妍，又看看面无表情的赵曙，心中焦急如焚。他虽然不懂那些复杂的数据，但他相信苏青妍的人品。此刻在他看来，这确实是一场因为学术疏忽而险些酿成的灾难。
“殿下，”他忍不住开口，“既然苏学士己经发现了问题，那……那咱们明日的大典，便先行取消吧！安全为上，安全为上啊！”
赵曙没有理会他，只是缓步走到苏青妍的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苏学士，山间暮雨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你可知，为了保证高炉的安全，我在设计之初，所有的结构强度，都留下了三倍的冗余？”他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柄重锤，敲在苏青妍的心上，“也就是说，即便你的计算真的出现了所谓的偏差，甚至偏差再扩大十倍，这座高炉，也只会安如泰山。”
苏青妍的身体，不易察觉地僵硬了一下。
赵曙的目光，变得愈发锐利：“你再告诉我，是哪一本古籍，能如此精确地记载石英晶体在高温下的线性膨胀率？它的作者是谁？成书于哪个年代？可否拿来，让本王一观？”
一连串的追问，如同一柄柄利剑，层层递进，毫不留情地剥开了苏青妍用专业术语编织的外衣，首指她谎言最核心的脆弱之处。
苏青妍的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冷汗。她没想到，赵曙的反应会如此的冷静，逻辑会如此的缜密。他根本没有被“爆炸”的恐惧所影响，而是在第一时间，就开始验证她话语中的真伪。
她的大脑在飞速运转，试图编造一个更完美的谎言，但她发现，在赵曙那洞悉一切的目光下，任何言语都显得苍白无力。
看着她煞白的脸色和紧咬的嘴唇，赵曙心中己经了然。
他缓缓蹲下身，与跪在地上的苏青妍平视。他没有再追问那些技术细节，而是用一种近乎耳语的、只有他们两人才能听清的声音问道：“你今夜来此，衣衫不整，神情惶急，不像是发现了一个学术上的错误，倒像是……收到了一个让你无法抗拒，也无法言说的警告。”
苏青妍的瞳孔，猛地一缩。
“告诉我，”赵曙的声音中，带着一丝冰冷的安抚，“你真正害怕的，不是这座高炉。对吗？”
这一刻，苏青妍所有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了。
她看着眼前这张年轻的面庞，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没有责备，没有愤怒，只有一种穿透了所有迷雾的了然。他什么都明白了。他知道她在撒谎，甚至猜到了她撒谎的原因。
一种巨大的委屈和后怕，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她的眼眶一红，泪水不受控制地滑落。她不能说，一个字都不能说。凤凰台的铁律，无人可以违抗。
但她可以用别的方式，传递出那个致命的信号。
她抬起头，迎着赵曙的目光，没有说话，只是用尽全身的力气，微微地、决然地，摇了摇头。
不是高炉。
一个简单的动作，却胜过了千言万语。
赵曙的心，瞬间沉了下去。他明白了。问题不在炉，而在人。有人要在他最志得意满的时刻，利用这场盛大的典礼，对他进行一场必杀的袭击。
而苏青妍，通过某种她不能明说的渠道，提前得知了这个消息。她今夜上演的这一切，不过是用一种笨拙而又决绝的方式，在向自己示警。
他缓缓站起身，心中瞬间闪过无数个念头。是谁？太子？他的胆子竟然大到了这个地步？方式是什么？苏青妍既然将矛头指向高炉，说明问题很可能就出在点火的环节！
一股冰冷的杀意，在他心底深处，悄然升腾。
他没有再去看苏青妍，而是转向了依旧一头雾水的陈敬，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下达了命令。
“陈敬，听令。”
“臣在！”
“苏学士所言，或有夸大，但不可不防。为策万全，明日的点火大典，流程稍作更改。”赵曙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沉稳，听不出丝毫的异样，“你立刻传令下去，就说本王采纳苏学士建议，为求万无一失，将对炉体进行最后的安全复查。因此，原定的点火吉时，推迟一个时辰。”
“推迟一个时辰？”陈敬愣住了。
“对。”赵曙的目光扫过墙上的图纸，眼神变得深邃而危险，“但是，告诉所有人，大典的观礼流程，照旧进行！本王，会亲自登上炉顶，检查送料口，以安民心！”
“殿下！万万不可！”陈敬大惊失色，“既然可能有危险，您怎么能亲自犯险！”
“正因为可能有危险，本王才必须去。”赵曙打断了他，语气中带着一丝冷酷的笑意，“我倒要看看，是哪个宵小，想在本王的庆典上，给本王送一份‘大礼’！”
他转过头，深深地看了一眼依旧跪在地上的苏青妍，眼神中带着一丝复杂难明的情绪。
然后，他对门外的亲卫张猛，低声下达了第二道命令。
“张猛，你亲自去一趟黑石山，告诉魏延，让他明日不必来观礼了。带上他最精锐的一百名闪电骑，换上民夫的衣服，混在送料的队伍里。记住，告诉他八个字——”
赵曙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
“引蛇出洞，瓮中捉鳖。”
(http://www.220book.com/book/W1VG/)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