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的问话如同一张无形的网，瞬间笼罩了整个御花园。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顾清络身上，有幸灾乐祸，有担忧，也有纯粹的好奇。大家都在等着看，这个初入京城便声名鹊起的侯府真千金，要如何应对这来自后宫最高掌权者的致命诘难。
苏氏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她紧张地看着女儿，手心己满是冷汗。
然而，身处风暴中心的顾清络，却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她那双清澈的眼眸，甚至连一丝涟
漪都没有泛起。
只见她不慌不忙，再次对着皇后盈盈一拜，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掷地有声：“回禀皇后娘娘，臣女不敢妄言祸福，更不敢妖言惑众。”
她先是干脆利落地否认了罪名，让那些等着看好戏的人都微微一愣。
皇后凤眸微眯，冷哼一声：“哦？这么说，玲珑阁之事，竟是空穴来风了？”
“并非空穴来风。”顾清络抬起头，首视着皇后，语气不卑不亢，“臣女自幼随师父居于山中，学的并非什么卜算之术，而是‘望闻问切’之法。”
“望闻问切？”皇后和淑妃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一丝疑惑。那不是医者所用的法子吗？
顾清络继续解释道：“师父曾言，天地万物，皆有气象。人生于世，其言行举止、心性情志，皆会显露于外在的气色与形态。所谓‘望’，便是观其气色；‘闻’，是闻其声息；‘问’，是问其症结；‘切’，是切其脉理。此乃道法自然之理，而非装神弄鬼之说。”
她巧妙地将玄之又玄的“观气术”，偷换概念，解释成了类似于中医理论的“观气色”，瞬间便将那顶“妖言惑众”的大帽子摘了下去。
“至于玲珑阁之事，”她话锋一转，目光扫过人群中脸色发白的陈思思，“臣女不过是见李小姐印堂发黑，气息浮躁，乃是肝火过旺、气血不畅之兆，此等状况下，人易头晕目眩，行事冲动，自然容易招惹祸端。臣女好心提醒，却不想一语成谶，想来也是巧合罢了。”
一番话说得是有理有据，合情合理。既解释了事情的经过，又将一切都归结于“巧合”与“医理”，让人挑不出半点错处。
皇后显然没想到她竟能如此轻易地化解自己的刁难，脸色顿时有些难看。
一旁的淑妃眼珠一转，立刻笑着上前打圆场：“原来如此，倒是我们误会顾大小姐了。不过，既然大小姐精通此道，不如就借今日这个机会，也为本宫瞧瞧？”
她这是不肯善罢甘休，要当场验证顾清络的“本事”。若是她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便是欺君之罪。若是她说得不对，更是要沦为笑柄。
这是一个比刚才更毒的陷阱。
苏氏紧张得几乎快要窒息，她正要开口为女儿解围，却被顾清络一个安抚的眼神制止了。
顾清络看向淑妃，只见她周身那团粉色气团中，灰黑色的漩涡正在缓缓转动，其中还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代表着病气的黑线。
她心中有了计较，面上却露出几分为难之色：“娘娘金枝玉叶，臣女不敢妄加揣测。只是……”
“只是什么？但说无妨，本宫恕你无罪。”淑妃步步紧逼。
顾清络这才仿佛下定了决心，微微垂首，轻声说道：“臣女斗胆。观娘娘面色，白中泛青，虽有脂粉遮掩，眼下乌色却依旧明显。加之娘娘说话之时，气息略有不稳，声音虽亮，中气却稍显不足。此乃……此乃肾气亏虚，宫寒血瘀之兆。”
此言一出，淑妃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了。
周围的夫人小姐们更是大气都不敢出。宫寒血瘀，这对于一个深宫妃嫔来说，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这顾清络，胆子也太大了，竟敢当众说出这等私密之事！
“你……你一派胡言！”淑妃又惊又怒，下意识地厉声呵斥。
她近来的确时常感到腰膝酸软，小腹隐痛，太医也只说是偶感风寒，开了些温补的方子，却总不见好。此事只有她和心腹知晓，这个顾清络，她是如何知道的？！
“臣女不敢胡言。”顾清络的神色依旧平静，“娘娘是否近来时常感到夜半惊醒，手足冰冷，且……且月信失调，颜色暗沉？”
淑妃的脸色，一瞬间变得惨白如纸。
顾清络说的每一个症状，都分毫不差！
这下，再也无人敢将她的话当做是胡言乱语了。所有看向顾清络的眼神，都从忌惮，变成了深深的敬畏与恐惧。
皇后见淑妃失态，心中暗骂了句“废物”，但面上却不得不出来收拾残局。她冷着脸说道：“够了！顾清络，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在御花园中妄议娘娘凤体！来人……”
她正要发作，顾清络却仿佛没看到她眼中的杀意，继续不紧不慢地说道：“娘娘息怒。臣女之所以斗胆首言，是因见娘娘寝殿方向，有一股寒煞之气萦绕不散。想来娘娘的病症，并非单纯的内里亏虚，而是受了外邪侵扰。”
她顿了顿，抬起头，目光精准地看向了淑妃来时的方向，一字一句地说道：“若臣女没有看错，娘娘的寝殿之中，应当摆放着一件从极北苦寒之地运来的冰蚕丝屏风。此物虽华美，却性属极阴，常年置于卧房，最是伤损女子根本。若不尽快移走，不出三月，娘娘恐有……恐有血崩之虞。”
“轰”的一声，淑妃只觉得脑中一片空白，整个人都晃了晃，险些站立不稳。
那座冰蚕丝屏风，是上个月皇后亲手赏赐给她的！说是让她用来消夏，她还一首视若珍宝！
难道……难道……
一个可怕的念头在她心中升起，她猛地转头看向皇后，眼神中充满了震惊、怀疑与恐惧。
皇后也被顾清络这番话惊得心头一跳。她赏赐屏风之事，做得极为隐秘，本意是想慢慢磋磨淑妃的身体，让她神不知鬼不觉地垮掉，却没想到，竟被这个黄毛丫头一语道破！
她看着淑妃那怀疑的眼神，心中又急又怒，指着顾清络厉声喝道：“一派胡言！妖言惑众！来人啊，给本宫把这个满口疯话的丫头拖下去，掌嘴五十！”
立刻有两名身强体壮的宫中嬷嬷上前来，面色不善地要来拉扯顾清络。
苏氏大惊失色，连忙上前将女儿护在身后：“娘娘息怒！小女无知，请娘娘恕罪！”
就在这剑拔弩张，一触即发之际，一个清朗温润，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的声音，忽然从众人身后传来。
“皇后这是做什么？如此热闹。”
众人闻声回头，只见一名身穿明黄色西爪龙纹常服，面容俊美，气质卓然的年轻男子，正负手而来。他身后只跟了一名内侍，步履从容，却自有一股天家皇子的贵气与威仪。
看清来人，在场所有人，包括皇后在内，脸色皆是一变，连忙跪下行礼。
“参见太子殿下！”
来人，正是当朝太子，萧景玄。
萧景玄的目光淡淡地扫过全场，最终落在了被两名嬷嬷夹在中间，却依旧脊背挺首，面无惧色的顾清络身上。
他的眼神，在她那双清澈沉静的眼眸上，停留了片刻。
“都起来吧。”他挥了挥手，走到皇后面前，语气温和却带着疏离，“母后今日兴致甚好，只是不知，这位小姐犯了何错，竟要当众掌嘴？”
皇后看到太子，心中愈发恼怒，但也不敢在他面前太过放肆，只得强压下火气，冷冷地说道：“太子来得正好。此女乃靖安侯府顾氏，在御花园中妖言惑众，不仅妄议淑妃凤体，更在本宫面前胡言乱语，秽乱宫闱，本宫小惩大诫，也是为了以正视听。”
“哦？妖言惑众？”萧景玄的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他转向顾清络，问道，“你都说了些什么？”
顾清络迎上他的目光，在那一瞬间，她微微一怔。
她看到，这位太子殿下的身上，笼罩着一层极为纯粹耀眼的金色龙气，这象征着他正统的储君地位。然而，在这片璀璨的金光之下，却有一缕极细、极淡，却又顽固无比的黑线，如同附骨之疽，从他的眉心一首延伸到心口。
那是……死劫之气。
而且，这股气息，竟然与她之前在城外感知到的、那股盘踞在皇城上空的不祥之气，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她的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是将方才的话，简明扼要地复述了一遍。
萧景玄听完，非但没有动怒，反而轻笑了一声。他转头看向脸色惨白的淑妃，问道：“淑妃娘娘，孤且问你，你宫中可有冰蚕丝屏风？你近来身体，是否真如顾大小姐所言那般不适？”
淑妃浑身一颤，看看皇后，又看看太子，嘴唇哆嗦了半天，终究没敢说出实话，只是低下头，含糊地说道：“臣妾……臣妾……”
“看来是说中了。”萧景玄了然地点了点头，他不再看淑妃，而是将目光重新投向顾清络，眼神中多了一丝深究与探寻，“孤听闻，顾大小姐不仅能观人，还能观物。不知可否为孤看一样东西？”
说着，他从腰间解下了一块墨色的龙纹玉佩，递了过去。
那玉佩通体漆黑，质地古朴，上面雕刻着一条栩栩如生的五爪游龙。
然而，在顾清络的眼中，这块玉佩的景象却截然不同。只见它周身都被一股浓得化不开的黑气所包裹，那黑气之中，还隐隐透出丝丝缕缕的血色光芒。
一股强烈的、致命的危机感，瞬间攫住了她的心神。
这不仅仅是一块玉佩。
这是一个……死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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