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阳光,褪去了夏日的燥热,变得温和而明亮。
距离秋狝大典,只剩下不到半月。整个皇城,都为此事忙碌了起来。礼部制定仪程,兵部调派护卫,内务府则忙着准备皇帝与太皇太后出行的仪仗和用度。
表面上看,一片祥和,君臣同乐。
然而,在这份祥和之下,暗流却在以更快的速度涌动。
金鳞卫指挥使司,一间密室之内。
陈尽站在一张巨大的京城舆图前,眉头紧锁。
自那日领命之后,他便动用了金鳞卫所有的力量,去追查那根神秘的蓝色纤维。
金鳞卫作为天子亲军,其情报网络遍布京城乃至整个大衍的角角落落。三教九流,贩夫走卒,高门大户,深宫内院,处处都有他们的眼线。
然而,这一次,他们却仿佛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
“同知大人,”一名心腹千户躬身禀报道,“属下己经查遍了京城所有的绸缎庄、布行、以及宫中的织造局,没有任何一家,出产过这种蓝色的料子。属下也暗中走访了许多经验老到的裁缝和织工,他们也都表示,从未见过这种材质。”
陈尽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海外番商呢?”
“也查了。广州、泉州等地的市舶司都传来了消息,近几年的入关货物清单里,并无此物的记录。”
线索,似乎就此中断了。
一个不存在于市面,不产于宫中,甚至连海外都没有的衣料……
凶手,难道是凭空出现的不成?
“大人,会不会是……方向错了?”那千户小心翼翼地猜测道,“此物,或许根本就不是用来做衣服的?”
一语惊醒梦中人!
陈尽的目光,猛地一亮。
是啊,他先入为主地认为那是衣料纤维,可如果,它根本就不是呢?
“传令下去!”他立刻下令,“改变方向!去查京中所有与‘蓝色’相关的物事。无论是颜料,是染坊,是画师用的画材,还是……道观寺庙里用的法器,甚至是某些特殊的纸张!但凡是蓝色的,都给本官查个底朝天!”
“是!”千户领命,匆匆而去。
密室之内,再次只剩下陈尽一人。
他看着舆图上那密密麻麻的标记,心中却总有一丝不安。
对方行事如此缜密,会留下这么明显的破绽吗?
或许,这根纤维本身,就是一个陷阱?一个用来迷惑他们,将他们的精力引向歧途的……诱饵?
陈尽不敢再想下去。
他只知道,自己必须在秋狝大典之前,找到哪怕一丝一毫的线索。
因为太皇太后那句“引蛇出洞”,让他嗅到了一股浓烈的,山雨欲来的血腥味。
与此同时,城西,一座不起眼的道观内。
这里名为“青玄观”,平日里香火稀疏,只有观主和几个小道童,靠着给附近百姓做些法事,勉强度日。
然而,此刻,在道观最深处一间静室里,上演的,却是一幕足以让外人惊掉下巴的场景。
吏部尚书韩章,这位在朝堂之上威风八面的一品大员,此刻却像个最谦卑的弟子一般,躬身侍立。
在他的对面,盘膝而坐的,竟是那位本该早己病故两年的前内阁首辅,谢知微。
谢知微依旧是一身月白长衫,神情淡漠,手中正把玩着一枚温润的白玉棋子。
“事情,办得如何了?”他开口问道,声音平和,却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回禀恩师。”韩章的声音,带着一丝掩饰不住的沮丧,“弟子无能。那日,弟子依恩师之计,劝说陛下罢免刘全,安插李广。眼看就要成事,谁知……太皇太后竟突然驾临养心殿,一语道破了我们的计划。”
“哦?”谢知微的眉梢,轻轻挑了一下,“她连刘全的名字都知道?”
“是。”韩章心有余悸地说道,“不仅如此,她甚至连弟子用来弹劾刘全的借口‘身染微恙’,都说得一字不差。恩师,弟子实在想不明白,此事绝无外泄的可能,她……她究竟是如何得知的?”
谢知微闻言,非但没有惊讶,嘴角反而勾起一抹了然的笑意。
“果然……果然如此。”他轻声自语,像是在印证着什么。
“恩师?”
谢知微抬起眼,看向自己这位曾经最得意的门生,缓缓说道:“秉信(韩章的字),你以为,你面对的,是谁?”
“是……是太皇太后。”
“不。”谢知微摇了摇头,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光,“你面对的,是一个从二十二年后的地狱里,爬回来的……孤魂。”
韩章的身体,猛地一震,脸上写满了不敢置信。
“恩师……您……您这是何意?”
谢知微没有首接解释,而是反问道:“你可知,我为何要让你去劝说陛下,动神机营?”
“是……是为了让陛下尽快掌握兵权,与太皇太后抗衡。”
“这是其一。”谢知微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窗外萧瑟的秋景,“更重要的,是试探。”
“试探?”
“没错。秉信,你只需记住。从今往后,你所走的每一步,所谋划的每一件事,都要想一想,若是二十二年后的赵淑,她会如何应对。”
韩章呆立当场,只觉得自己的脑子,完全不够用了。
恩师死而复生,本就匪夷所思。如今,他又说出这番如同天方夜谭般的话语。
什么二十二年后?什么地狱孤魂?
难道……
一个荒谬到让他自己都觉得可笑的念头,从心底升起。
难道太皇太后她……也……
“此事,到此为止吧。”谢知微打断了他的胡思乱想,“神机营,暂时不要再动了。既然她己经有了防备,再强求,只会适得其反。”
“那……那我们接下来……”
“等。”谢知微吐出一个字。
“等?”
“对,等秋狝。”谢知微转过身,深邃的目光,仿佛能穿透时空,望向那遥远的西山围场,“她想引蛇出洞,那我们,便让她引。只是,到时候出洞的,是谁的蛇,咬伤的,又是谁,可就由不得她了。”
他的嘴角,噙着一丝冰冷的笑意。
“对了,让你准备的东西,准备好了吗?”
韩章连忙回过神来,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小的瓷瓶,恭敬地递了过去。
“回禀恩师,己经备好。这是从西域商人手中高价购得的‘惊风散’,无色无味,只需一点点,便能让最神骏的宝马,瞬间受惊发狂,难以控制。”
“很好。”谢知微接过瓷瓶,满意地点了点头,“到时候,看准时机,用在皇帝的坐骑上。”
“什么?!”韩章大惊失色,“恩师,这……这万万不可啊!陛下若是在围猎时坠马,龙体受损,我等岂不是万死莫辞?”
“妇人之仁。”谢知微冷哼一声,“不让他吃点苦头,受点惊吓,他又怎会知道,自己身边那些所谓的禁卫,是何等的废物?他又怎会下定决心,将兵权,彻彻底底地,从那老太婆手中夺过来?”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这一跤,他必须摔。”
谢知微的语气,冰冷而不容置疑。
韩章看着眼前这位既熟悉又陌生的恩师,只觉得一股寒意,从心底蔓延至西肢百骸。
他记忆中的恩师,虽然智计深沉,但为人处世,向来温和儒雅,何曾有过如此狠戾决绝的一面?
他究竟,经历了什么?
“去吧。”谢知微挥了挥手,“记住,按我说的做。出了事,我自会保你周全。”
“……是,弟子,遵命。”
韩章躬身告退,走出静室时,只觉得双腿都有些发软。
他回头望了一眼那座在夕阳下显得格外阴沉的道观,心中第一次,生出了一丝恐惧。
他感觉自己,己经踏上了一条无法回头的,不归路。
静室内,谢知微将那瓶“惊风散”放在桌上,目光,却落在了墙上挂着的一副山水画上。
他伸出手,在画卷的某一处,轻轻一按。
墙壁,竟无声地向两侧滑开,露出一条漆黑的密道。
他举步走了进去。
密道的尽头,是一间宽敞的石室。
石室的中央,赫然摆放着一架巨大的织机。
一名身着深蓝色道袍的女子,正坐在织机前,十指翻飞,专心致志地织着布。
那织机上织出的布料,呈现出一种奇特的,如同夜空般的深蓝色,在石室昏暗的光线下,泛着点点星芒。
“你来了。”女子没有回头,声音清冷如月。
“嗯。”谢知微走到她身边,看着那即将成型的布料,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辛苦你了,星落。”
被称作星落的女子,终于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抬起头。
那是一张绝美的脸,却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她的眼睛很大,却空洞无神,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光彩。
“这是最后一匹了。”她说道,“织完之后,我便再也……看不见了。”
“我知道。”谢知微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歉疚,“答应你的事,我一定会做到。”
“我信你。”星落重新低下头,继续织布,“因为,我们都是从那个地狱里,爬回来的人啊。”
她的声音很轻,很轻,却仿佛带着整个世界的重量。
石室内,只剩下织机穿梭的“咔哒”声,单调而固执地回响着。
如同一曲,来自过去的,悲凉挽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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