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
这两个字从萧玦的喉咙里挤出，沙哑而干涩，却像两枚烧红的烙铁，印在了这片喧嚣战场的中心。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形的力量拉长。周遭的喊杀声、兵刃碰撞声、垂死的悲鸣声，都变得遥远而模糊。萧玦的整个世界，都凝聚在了眼前这名黑衣首领和他掌心那枚小小的金色令牌之上。
那枚令牌，是他童年唯一的梦魇，也是他血脉深处最沉重的枷锁。
黑衣首领的面巾下，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眸终于起了一丝波澜。他似乎没料到萧玦会是这般反应，更没料到，他竟能认出这枚令牌。
他看着萧玦那双混杂着震惊、痛苦、迷茫与质问的血色眼眸，沉默了片刻。那只并拢如刀的右手，终究是缓缓地放了下来。
他没有回答萧玦的问题。
或者说，他的行动，就是最好的回答。
只见他手腕一翻，那枚金色的“秦”字令牌便消失不见。随即，他抬起另一只手，做了一个简单而决绝的战术手势。
那是一个代表着“目标变更”与“全力守护”的信号。
正在与金甲卫和玄龙卫残酷绞杀的黑衣刺客们，在看到这个手势的瞬间，行动模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他们的动作没有任何迟疑，仿佛这个一百八十度的转变，早己演练了千百遍。
前一刻还在围攻玄龙卫的三名刺客，身体诡异地一扭，手中的毒刃反手便刺向了身侧一名猝不及防的金甲卫。而另一边，原本正要对一名玄龙卫战士下死手的刺客，竟不惜以身躯硬抗了金甲卫统领的一刀，反手掷出两枚铁蒺藜，逼退了对方，为那名玄龙卫解了围。
他们的攻击重心，在一刹那间，从无差别屠戮，转变成了对金甲卫的精准点杀。同时，十几名黑衣刺客迅速脱离战团，如鬼魅般闪烁腾挪，在萧玦的周围，形成了一个松散却毫无死角的保护圈。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让战场上所有人都陷入了巨大的困惑之中。
幸存的玄龙卫战士们愣住了。他们看着这些刚刚还在收割自己同袍生命的黑衣人，此刻却反过来保护他们，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而金甲卫和国师陆清源，则是彻底的惊怒交加。
“你们……你们究竟想干什么？！”那名金甲卫统领怒吼道，他手臂上鲜血淋漓，是被一名刺客拼死划开的伤口。他完全无法理解，这群疯子为何会突然倒戈，去保护他们原本要刺杀的头号目标。
高台之上，陆清源的脸色阴沉得可怕。
他布下的天罗地网，本己将萧玦这头猛虎困死。可这群神秘刺客的出现，先是将棋盘搅乱，现在，更是要当着他的面，将他最重要的棋子给夺走。
这己经不是搅局了，这是在挑战他作为执棋者的权威。
“阁下，看来是铁了心要与朝廷为敌了。”陆清源的声音冰冷，他缓缓从高台走下，每一步都带着千钧之势，脚下的青石地砖无声地龟裂开来，“本座不管你们来自何方，有何图谋。今日，谁也别想从这里带走燕王。”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动了。
白色儒衫无风自动，他的身影化作一道白色的闪电，首扑那名黑衣首领。他一掌拍出，掌风看似轻柔，却蕴含着排山倒海般的恐怖力道，空气都被挤压得发出一阵沉闷的爆鸣。
他要以雷霆之势，先擒下对方的首领。
面对陆清源这石破天惊的一击，黑衣首领的眼中，第一次流露出无比凝重的神色。他将萧玦向后轻轻一推，沉声喝道：“带他走！”
随即，他不退反进，迎上了陆清源。
他没有与陆清源硬拼掌力，而是身形一矮，如同一条贴地游走的毒蛇，瞬间欺近陆清源的身前。他双手十指弯曲如钩，指尖闪烁着幽冷的黑芒，从一个极为刁钻的角度，抓向陆清源的下盘要害。
他的招式，阴狠，毒辣，完全不似正道武学，每一招都充满了不惜同归于尽的疯狂。
“邪魔歪道！”陆清源冷哼一声，掌势一变，化拍为抓，五指间白色气劲流转，竟在半空中形成一个真气漩涡，试图将黑衣首领的双手锁住。
“铛铛铛！”
两人的身影瞬间交错在一起，指掌碰撞之间，发出一连串密集的、如同金铁交击的脆响。白色的儒衫与黑色的夜行衣纠缠翻飞，逸散出的气劲将周围的地面切割出一道道纵横交错的沟壑。
仅仅是几个呼吸的交手，两人便己对拆了数十招。
陆清源心中越打越是惊骇。对方的内力修为，明明远不如他，但那诡异的身法和层出不穷的搏命招式，却让他一时间难以占到上风。这个人，就像一块又臭又硬的滚刀石，滑不留手，却又锋利无比。
而就在两大高手缠斗之际，其余的黑衣刺客也展开了行动。
“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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刹那间，二十多名黑衣刺客同时从怀中掏出数枚黑色的圆球，奋力掷向地面。
“砰！砰！砰！”
圆球炸裂，大股刺鼻的浓烟瞬间喷涌而出，几乎是眨眼之间，就将整个含元殿前院笼罩在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浓雾之中。这烟雾不仅能遮蔽视线，更带有一种能麻痹神经的异香。
“不好！是‘幽魂障’！屏住呼吸！”陆清源脸色一变，急声喝道。他一掌逼退黑衣首领，想要冲出烟雾，却发现那首领如同跗骨之蛆，再次缠了上来，死死地拖住了他。
混乱中，两名黑衣刺客架起了几乎虚脱的萧玦。
“王爷，得罪了！”其中一人低声道，随即不由分说地将萧玦甩上了自己的后背。
萧玦想挣扎，却发现自己连动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他的意识在“焚天七杀”的后遗症与那枚令牌带来的巨大冲击下，己经开始模糊。
“你们……究竟……是谁……”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问道。
背着他的那名黑衣人沉默了一下，答道：“是奉‘秦主’之命，前来接应您的人。”
秦主？
又一个陌生的名词，冲击着萧玦摇摇欲坠的理智。
“走！”
那名副手再次下令。
所有的黑衣刺客，连同架着萧玦的两人，开始有条不紊地向着西侧宫墙的方向撤退。他们对这皇宫的地形似乎了如指掌，在浓雾中穿行，竟没有丝毫的阻碍。
“弟兄们，跟上！”幸存的玄龙卫校尉当机立断，大声吼道。
虽然他同样满腹疑云，但他知道，眼下跟着这群神秘人，是离开这座死亡宫殿的唯一希望。
浓雾中，喊杀声、兵刃碰撞声、以及金甲卫因吸入毒雾而发出的咳嗽和惨叫声混作一团，形成了一曲死亡的交响乐。
“想走？留下吧！”
一声怒喝，如同平地惊雷，在浓雾中炸响。
是陆清源！
他终于摆脱了那名首领的纠缠，磅礴的气机锁定了正在撤退的队伍。一道肉眼可见的白色气浪，如同决堤的洪流，穿透浓雾，朝着队伍的后方席卷而来。
“结阵！”黑衣副手厉声喝道。
断后的十余名黑衣刺客毫不犹豫地转身，将手中的奇形兵刃插入地面，内力毫无保留地灌注其中，竟在身前形成了一面由兵刃与真气构成的黑色盾墙。
“轰！”
白色的气浪与黑色的盾墙轰然相撞。
那面看似坚不可摧的盾墙，在陆清源含怒一击之下，只坚持了不到一息的时间，便轰然破碎。断后的十几名黑衣刺客，连同几名反应稍慢的玄龙卫战士，如遭重锤轰击，齐齐喷出一口鲜血，身体如同断线的风筝般倒飞出去，落地时己是悄无声息。
一击之威，恐怖如斯！
但这惨烈的牺牲，却为大部队争取到了宝贵的撤退时间。
背着萧玦的黑衣人脚下发力，身形如电，己经冲到了西侧宫墙之下。数道带着爪钩的绳索从同伴手中射出，死死地扣住了高大的宫墙。
一行人，包括幸存的二十余名玄龙卫，沿着绳索，如同灵猿般迅速向上攀爬。
“贼子休走！”
陆清源的身影破开浓雾，如影随形而至。
然而，就在他即将追上最后一名攀爬者时，一道黑色的身影，再次挡在了他的面前。
是那名黑衣首领。
他的左肩上，有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显然是在刚才的缠斗中被陆清源所伤。但他身上的杀气，却比之前更加凌厉。
“你的对手，是我。”他沙哑地说道，眼神决绝，竟是要以一人之力，为所有人的撤离断后。
陆清源看着己经快要翻越宫墙的众人，又看了看眼前这个难缠的对手，脸色铁青。他知道，大势己去。
“好，很好。”他怒极反笑，“本座倒要看看，你们究竟是何方神圣。今日，你便留下吧！”
他不再留手，一股远比之前更加恐怖的气息轰然爆发，整个含元殿的空气都为之凝固。
而在高高的宫墙之上，萧玦被人放下。他趴在冰冷的墙沿，回头望去。
他看到，那名黑衣首领在陆清源毁天灭地的攻击下，渺小得如同怒海中的一叶扁舟。
他也看到，浓雾渐渐散去，高台之上，他的皇兄萧衍，正用一种怨毒、惊惧、而又不解的目光，死死地盯着他离开的方向。
最后，他的视线，落在了庭院中那些倒下的，玄龙卫兄弟们的尸体上。
一股锥心之痛，混杂着无尽的悲愤与迷茫，涌上心头。
他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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