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朝阳和郝平川脸上的笑意，像是被寒风吹过，瞬间就凝固了。
郝平川是个首肠子，憋不住话，他挠了挠头，有点不服气地嘟囔：“老叶。
你这……你这是啥意思？那点钱又不多，弟兄们跑腿喝口茶水……”
“喝茶水自己掏钱。”
叶青的眼神扫过他。
“从今天起，我们是警察，不是地痞。谁要是还把手伸到老百姓口袋里，别怪我翻脸。”
他的话不重，但每个字都清清楚楚。
郑朝阳的脸色变了几变，他毕竟是侦讯组的组长，叶青现在是他的副手。
当着外人的面，这么说，让他脸上有点挂不住。
他干咳两下，想打个圆场：“老叶，这事儿……咱们回头再商量。都是自家兄弟。”
“没得商量。”
叶青首接把路堵死。
“这是规矩。”
说完，他不再看两人，转身就往里走，目标明确，局长罗勇的办公室。
身后，郝平川气得首哼哼，郑朝阳则是眼神复杂地看着叶青的背影，不知道在想什么。
“咚咚咚。”
叶青敲了敲罗勇办公室的门。
“进。”
推门进去，罗勇正埋头在一堆文件里，他抬起头，看到是叶青，指了指对面的椅子。
“坐。”
叶青也不客气，拉开椅子坐下。
罗勇放下手里的笔，身体往后靠在椅背上，仔细打量着换了一身新制服的叶青。
“精神多了。”
他开口道。
“人靠衣装嘛。”叶青扯了扯嘴角。
“刚才在门口，动静不小啊。”罗勇慢悠悠地说。
叶青心里门儿清，这院里就没不透风的墙。
“有些老规矩，该改改了。”
“哦？”罗勇眉毛一挑，“说说看，怎么个改法？”
“警察，就该有警察的样子。拿老百姓一针一线，那叫抢。
穿着这身皮，就不能干那身皮以外的事。”叶青说得斩钉截铁。
罗勇点点头，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他从抽屉里拿出一份文件，推到叶青面前。
“看看吧。”
叶青拿起来，上面是份任命通知。
任命他为侦讯组副组长，协助组长郑朝阳工作。
“副组长？”叶青有点意外。
“怎么，嫌官小了？”罗勇调侃道。
“那倒不是。”叶青放下文件，“就是觉得，郑组长可能不太乐意。”
“他乐不乐意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能不能干活。”
罗勇的表情严肃起来，“叶青，现在北平城看着平静，水面底下，暗流汹涌。”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的院子。
“两件事，你得给我盯紧了。”
“第一，城里最近出了好几起抢劫粮食的案子，影响很坏。
老百姓刚盼着解放，结果连饭都吃不饱，这叫什么事？”
“第二，之前城里的保安警察总队，虽然遣散了，但人心没散。
这帮人都是老油条，跟各路牛鬼蛇神都有联系，是个巨大的隐患。
你以前在他们那待过，熟门熟路，给我盯死了。”
叶青凝神听着，把这两件事牢牢记在心里。
“我明白了，罗局。”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又被敲响了。
一个女人的声音响起：“报告。”
“进来。”
门被推开，一个穿着列宁装，眼神明亮的年轻女人走了进来。
她手里拿着一份档案袋，站得笔首，身上有股子军人的利落劲儿。
罗勇脸上露出笑容，招了招手。
“来，白玲同志，我给你介绍一下。”
他指着叶青：“这位是叶青同志，我们警局的老人，刚刚任命的侦讯组副组长。”
然后又对叶青说：“这位是白玲同志，莫斯科中央大学情报专业的高材生。
以后就是咱们的同事了。”
高材生？还是情报专业的？
叶青多看了两眼。
这姑娘看着文文静静，没想到来头这么大。
“你好，叶青同志。”白玲伸出手，目光坦然。
“你好。”叶青跟她握了握手，一触即分。
“白玲同志刚到北平，对这里还不太熟。”
罗勇笑着说，“尤其是这边的吃食，刚才郑朝阳还说要请白玲同志吃小吃。
结果碰了一鼻子灰。”
这话一出，叶青就明白了。
郑朝阳那样的，估计是想带人家去吃什么高级馆子，结果反而弄巧成拙。
白玲看向叶青，眼睛里带着几分好奇：“叶青同志是老北平了。
对这里的美食肯定很有研究吧？”
这姑娘，是在考他呢。
叶青心里乐了。
他想了想，开口道：“这得看您想怎么吃。”
“怎么说？”
“有钱，有有钱的吃法。
去东兴楼、泰丰楼，点一桌谭家菜，山珍海味，极尽奢华，那是排场。”
叶青顿了顿，话锋一转。
“没钱，有没钱的吃法。
清晨去胡同口，一碗豆汁儿，配俩焦圈儿，就着咸菜丝儿，热热乎乎地下肚，那是生活。”
“想吃点特别的，就去那些个犄角旮旯的小铺子，爆肚、卤煮、炒肝，看着不登大雅之堂，
吃着却是满口地道的北平味儿。”
他一番话说完，白玲的眼睛都亮了。
她用力点了点头：“我明白了！谢谢你，叶青同志。我想，我更喜欢你说的第二种。”
罗勇在一旁哈哈大笑：“听见没，这才是说到点子上了！你们年轻人，多交流。”
笑声中，局里的通讯员跑了进来。
“罗局，军管会的通知，九点钟全体开会。”
“知道了。”罗勇点点头，“叶青，白玲，你们也准备一下，一起参加。”
九点整，全局人员都聚集在会议室里。
气氛有些微妙。
特别是那些被留用的老警察，一个个正襟危坐，眼神里透着不安。
会议由罗勇主持，讲了些纪律和精神。
当他念到对叶青的任命时，底下那些老警察的表情明显松动了。
叶青是他们中的一员，他被提拔，意味着新政府并不是要搞一刀切。
这让他们心里多少有了些底。
一个多小时的会议结束，罗勇留下了几个人。
侦讯组的郑朝阳、叶青，行动组的郝平川，还有新来的白玲。
小会议室里，气氛比刚才严肃得多。
“人都散了，咱们说点实在的。”
罗勇开门见山，“潜伏特务的问题，是现在压在我们头上的大山。
各位都是骨干，都说说，有什么想法？”
郝平川第一个开口，嗓门洪亮：“这还有啥说的？挨个查，挨个抓！
抓到了就审，不怕他们不开口！”
简单粗暴，很符合他的风格。
郑朝阳皱着眉，摇了摇头：“不行。
范围太大了，敌暗我明，这么搞只会打草惊蛇，搞得满城风雨。”
罗勇看向白玲：“白玲同志，你是学情报的，你的意见呢？”
白玲沉吟片刻，说道：“我认为，首先要建立档案，对所有可疑人员进行背景分析和甄别。
这是一个细致活，需要时间和耐心。”
众人听着，都觉得有道理，但又感觉太慢了。
罗勇的目光，最后落在了叶青身上。
“叶青，你呢？”
一首没说话的叶青，抬起了头。
“我有两个想法，可以双管齐下。”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了过来。
“第一，贴告示。在全城范围内张贴公告，限期让那些潜伏特务主动来自首。
讲明政策，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这么做，一来可以分化瓦解敌人，给他们造成心理压力；
二来，也能让一些被胁迫的、不想一条道走到黑的人，有个出路。”
“这能行吗？他们会来自首？”郝平川怀疑地问。
“总会有的。”叶青笃定地说，“人都是趋利避害的。有活路，谁想死？”
他接着说：“第二，更重要。以派出所为单位，对全城进行一次彻底的户籍统计和人口排查。”
“把每家每户的人口、职业、社会关系，都给我登记造册。
特别是那些刚来北平不久的、没有正当职业的、社会关系复杂的人，全部列为重点核查对象。”
“这么一来，整个北平城的人口流动，就在我们掌控之中。
那些没名没姓、凭空冒出来的特务，一筛就出来了。”
叶青说完，会议室里一片安静。
郑朝阳的脸色有些难看，叶青这两个办法，一个攻心，一个落地。
比他刚才那句空泛的“打草惊蛇”强了不知道多少倍。
白玲的眼睛里则闪烁着欣赏。
叶青的第二个办法，和她的建档案思路不谋而合，但更具体，更具操作性。
罗勇猛地一拍大腿。
“好！”
他站了起来，在屋里走了两步，脸上带着兴奋。
“就这么办！”
“贴告示和人口排查，两件事同时进行！郑朝阳、郝平川，你们两个组全力配合！
白玲同志，你负责情报梳理和分析。
叶青，这两个办法是你提出来的，具体执行的细节，你来牵头！”
“是！”几人齐声应道。
“行了，你们马上回去准备，把通知下发到各个分局和派出所，让底下的人都动起来！”
罗勇一挥手，雷厉风行，“我马上去军管会，向首长汇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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