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室中，烛火将熄未熄，投下摇曳的光影。
云昭再次醒来时，意识像是沉在浓雾里，缓慢地聚拢。第一个感觉是疼，不是撕心裂肺的剧痛，而是从骨髓深处透出的、绵密无尽的酸软和虚弱，仿佛整个身体被掏空后，又被勉强缝合。她连动一动指尖的力气都没有。
视线模糊地转动，最先映入眼帘的是头顶简陋的石砌穹顶，不是她熟悉的药王谷竹楼，也不是镇北王府精致的帐幔。陌生的环境让她本能地生出警惕，然而，空气中弥漫的、若有若无的清苦药香，却又奇异地安抚了她惶惑的心神。这是她自幼闻到大的、属于医者与药草的味道。
她艰难地偏过头，目光落在床边。
一个男人伏在床沿，似乎睡着了。他穿着一身染着暗沉血迹、多处破损的玄色劲装，头发有些凌乱，几缕碎发垂落，遮住了部分侧脸。即使是在睡梦中，他的眉头也紧锁着，下颌线条绷得僵硬，透着一股难以化开的疲惫和……痛楚？
云昭的心跳漏了一拍。这张脸，即使憔悴不堪、风尘仆仆，也依旧有着刻入她记忆深处的轮廓。雪夜药王谷外，那个浑身是血、气息奄奄的身影；镇北王府内，那个时而冷漠、时而流露出复杂探究目光的王爷……
谢凛。他怎么会在这里？而且看起来……伤得这么重，累得这么狠？
她试图回想发生了什么，脑海中却只有一些支离破碎的画面：冰冷的箭矢，漫天的火光，撕心裂肺的痛，还有……他绝望的嘶吼和滚烫的怀抱。更早之前呢？替嫁？情蛊？边境瘟疫？这些记忆像是隔着一层毛玻璃，模糊不清，带着一种不真切的疏离感。
她是谁？是药王谷的云昭，还是镇北王府的“苏昭”？或者……都是？混乱的思绪让她太阳穴突突地跳，一阵眩晕袭来。
许是感应到她的注视，或许是同命蛊那微妙的连接，伏在床沿的谢凛猛地惊醒。他倏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瞬间对上了她茫然的目光。
那一刹那，他眼中迸发出的，是几乎要溢出来的狂喜、担忧、如释重负，以及一种深不见底的心疼。那眼神太过炽烈，烫得云昭下意识地想避开。
“昭儿！你醒了？！”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立刻凑近了些，想碰触她又怕弄疼她，手悬在半空，最终只是小心翼翼地替她掖了掖被角，“感觉怎么样？还疼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一连串的问题，透着毫不掩饰的焦急。
云昭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
谢凛立刻会意，转身去倒水，动作快得有些踉跄。他端来温水，用勺子一点点耐心地喂她。微凉的水滑过灼痛的喉咙，带来片刻舒缓。
“这……是哪里？”她终于能发出微弱的声音，带着疑惑。
“铁山城。我们在周显将军的府里。”谢凛放下水杯，目光一瞬不瞬地看着她，仿佛怕她下一秒又会昏睡过去，“你受了很重的伤，昏迷了很久。”
铁山城？周显？云昭努力在混乱的记忆中搜索，只有一些模糊的影子。她看着谢凛身上明显的伤痕和掩饰不住的憔悴，一个念头浮现：“你……你的伤……”
“我没事。”谢凛打断她，语气斩钉截铁，仿佛那满身的狼狈都不值一提，“只要你醒过来，什么都好。”
他的专注和毫不掩饰的关切，让云昭心头泛起一丝陌生的涟漪。她记忆里的谢凛，更多是疏离的、隐忍的、甚至带着怀疑的。此刻的他，却像是卸下了所有铠甲，将最真实的脆弱和担忧暴露在她面前。
这种转变，让她无措，也让她心底某个冰冷角落，悄然融化了一点点。
她垂下眼帘，避开他过于灼热的目光，尝试运转体内气息，却发现内力空空如也，心脉处还有一种奇怪的滞涩感，似乎盘踞着什么不属于她的东西。是伤？还是……？
“我……好像忘了些事情。”她轻声说，带着不确定。
谢凛的心猛地一沉。巫咸前辈提醒过，涅槃重生与诅咒侵蚀，都可能损伤神魂记忆。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稳：“没关系，忘了就忘了。不重要。你现在需要的是休息，把身子养好。”
他的宽容和体贴，反而让云昭更加困惑。她忘了的，对他而言，真的不重要吗？
就在这时，密室的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巫咸无声无息地出现在门口，青铜面具在昏暗光线下泛着冷光。他手中端着一碗刚煎好的药，浓郁的药味瞬间盖过了室内的清苦。
云昭的目光落在巫咸身上，这个戴着面具的神秘人给她一种既陌生又隐隐熟悉的感觉，尤其是他端药的姿势和身上那股若有若无的草药气息……
谢凛起身接过药碗，对巫咸低声道：“前辈，她醒了。”
巫咸微微颔首，目光透过面具扫过云昭，声音平淡无波：“神魂初定，记忆紊乱是常事。按时服药，静养为宜。”说完，便又退回了阴影中，如同一个沉默的守护者。
谢凛坐回床边，舀起一勺汤药，轻轻吹凉，递到云昭唇边。动作自然而熟练，仿佛己经做过无数次。
云昭看着他专注的神情，看着他小心翼翼的动作，心口那奇怪的滞涩感似乎微微发热。她顺从地喝下药，苦涩的味道在舌尖蔓延，却奇异地带来一丝安心。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知道为何会在此地，不知道眼前这个男人为何判若两人。但此刻，在这间陌生的密室里，在这弥漫的药香中，在他毫不掩饰的担忧目光里，她感受到了一种久违的、近乎奢侈的……安宁。
或许，忘了些什么，也未必是坏事。
她缓缓闭上眼睛，疲惫再次袭来。在陷入沉睡的前一刻，她仿佛听到谢凛极轻极轻地叹了口气，带着无尽的爱怜与沉重。
“睡吧，昭儿。我会守着你。”
窗外，铁山城的天空阴沉，风雨欲来。而密室内的这一方天地，暂时隔绝了外界的纷扰，只有微弱的呼吸声和一颗历经磨难后，小心翼翼重新靠近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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