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氏母子那场闹剧,如同投入湖面的一颗石子,荡开涟漪后,终究复归于平静。自那日被赵重山当众震慑,灰溜溜离去后,便再也没敢上门。邻里间的闲言碎语,也因着赵重山明确的态度和镖局众人的隐隐维护,渐渐消停下去。
日子仿佛又回到了之前的轨道,却又有些不同。院墙之内,那种无形的、因陌生而产生的隔阂,似乎被那日的维护悄然打破了一层。姜芷心里踏实了许多,打理起家务来更加尽心。赵重山依旧早出晚归,但两人同桌吃饭时,偶尔会有一两句关于菜蔬价格、或是镇上新鲜事的简单交谈,虽然大多还是姜芷说,赵重山简短地应一声,但气氛己不似最初那般凝滞。
这日清晨,天色就有些阴沉,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土腥气,是要下雨的征兆。
姜芷起身后,照例先推开窗看了看天色,微微蹙眉。她今日原是打算去西市一趟的。之前买的油盐快见底了,她也想看看有没有合适的粗布,给赵重山再做两身贴身的里衣——他常日奔波,汗湿重,换洗要勤些才好。另外,她心里还存着个念头,想买些五花肉回来,试试做红烧肉。穿越前,这是她的拿手菜,浓油赤酱,软糯不腻,最是下饭。她隐约觉得,赵重山那样消耗体力的人,应该会喜欢这种实在的肉菜。
正思忖着,赵重山也起来了,窸窸窣窣地穿衣。姜芷回头,见他正系着腰带,便开口道:“今天看着要落雨,你出门……带上蓑衣斗笠吧?”
赵重山系腰带的手顿了顿,抬眼看了看窗外,只“嗯”了一声,算是应答。他动作利落地收拾停当,走到灶房,姜芷己经将热粥和烙饼摆上了桌。两人沉默地吃着早饭,只有碗筷轻微的碰撞声。
吃完饭,赵重山抹了把嘴,站起身。姜芷想起什么,忙道:“对了,我今日想去趟西市,买些油盐布料,若是回来晚了,午饭你……”
“知道了。”赵重山打断她,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雨若大了,就在市集避避,别急着回。”说完,也不等姜芷再说什么,便转身大步出了门,身影很快消失在院门口。
姜芷看着空荡荡的门口,轻轻吁了口气。他这话,算是……关心吗?虽然说得硬邦邦的。她摇摇头,不再多想,手脚麻利地收拾了碗筷。
等她收拾妥当,准备挎上篮子出门时,目光不经意瞥向门后挂放雨具的地方——那里空空如也。赵重山到底还是没带蓑衣。
姜芷的心,没来由地紧了一下。虽说己是春天,但春雨寒凉,若真淋个透湿,便是铁打的身子也容易染上风寒。她站在门口,望着阴沉沉的天色,犹豫了片刻。现在雨还没下,他兴许是觉得没必要带,或者……是嫌穿着累赘?可万一走到半路,或者在外头办事时下起来呢?
她想起他昨日换下的里衣肩部,有一小块磨损,想必是扛抬重物所致。他每日在外,辛苦自不必说。若再淋雨受寒……
这么一想,姜芷几乎没再犹豫。她返身回屋,从柜子里找出自己那件半旧的蓑衣和斗笠——这是原主留下的,她穿越过来后还没用过。蓑衣是用棕榈丝编的,沉甸甸的,带着一股陈年的草木气味。斗笠边缘也有些破损。
她将蓑衣斗笠抱在怀里,又找了块油布将篮子盖严实,锁好门,便朝着镇北镖局的方向快步走去。
镇子不大,从家到镖局,约莫一刻钟的脚程。姜芷走得急,额角微微见汗。她心里盘算着,这个时辰,赵重山或许还在镖局安排事务,未必己经出发。若是能赶上,把蓑衣给他送去,自己也就能安心去西市了。
天空愈发阴沉,风里带来的湿意更重,眼看雨就要落下来。街上行人匆匆,也都急着赶路或找地方躲避。
快到镖局门口时,豆大的雨点毫无征兆地,“噼里啪啦”砸了下来,瞬间就连成了雨线,天地间一片白茫茫的水汽。
姜芷“哎呀”一声,连忙将油布盖着的篮子抱紧,自己也缩着脖子,加快脚步跑到镖局那扇厚重的黑漆木门前。门虚掩着,里面传来隐隐的说话声。她松了口气,总算赶上了。
她正想抬手敲门,却听到里面传来一个略显尖锐的男声,语气带着几分不满:
“……赵镖头,不是我说,这趟去县城的镖,虽说只是些布匹杂货,但路不算近,又是这种天气,你就派阿旺和李大眼两个新手去,是不是太托大了点?万一出点岔子,咱们镖局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姜芷的手顿在了半空。是镖局里的孙先生,据说是个老镖师,有些资历,但性子有些斤斤计较。
接着,是赵重山那沉稳不变的声音,听不出情绪:“阿旺跟了三趟短镖,眼力劲够。李大眼力气足,人也稳当。这趟货不急,正好让他们历练历练。”
“历练?我看你是心疼那点佣金,想省下请老手的钱吧!”孙先生的声音提高了些,“谁不知道现在镖局生意难做,可再难做,也不能砸了招牌!要是依我看,这趟镖,至少得让老王跟着,或者……赵镖头你亲自押一趟最稳妥!”
这时,另一个憨厚的声音响起,带着点窘迫:“孙、孙叔,俺……俺能行的……”
这大概是那个叫阿旺的年轻镖师。
赵重山的声音冷了几分:“镖局的事,我自有分寸。阿旺,李大眼,检查车马货物,半刻钟后出发。”
“是!赵头!”两个年轻的声音齐声应道,带着被信任的激动。
孙先生似乎气得不轻,哼了一声:“好好好!你是一镖之主,你说了算!到时候出了事,别怪我没提醒你!” 接着是脚步声,似乎是孙先生愤愤地走开了。
门外,姜芷的心提了起来。她不懂走镖的险恶,但听那孙先生的话,似乎这趟镖颇有风险。赵重山把任务交给新手,是信任,还是……真的如孙先生所说,是为了节省开支?她想起赵重山平日交给她的银钱,虽然不少,但也绝称不上阔绰。难道镖局的境况,真的如此艰难了吗?
她正心乱如麻,门“吱呀”一声从里面被拉开了。
赵重山站在门内,正准备送阿旺他们出发,一眼就看到了站在门口,浑身几乎湿透、怀里紧紧抱着一件蓑衣和斗笠的姜芷。
他明显愣了一下,深邃的眼中闪过一丝极快的错愕。
雨下得正大,姜芷的头发、肩膀都被打湿了,几缕湿发贴在脸颊边,显得有些狼狈。她怀里的蓑衣和斗笠,却被她用袖子下意识地遮着,倒是没怎么淋湿。
“你……”赵重山眉头瞬间拧紧,几乎是下意识地,一把将她从雨里拉进了门廊下。他的手掌宽大有力,带着灼人的温度,握在姜芷湿漉漉的胳膊上,让她微微一颤。
“你怎么来了?”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目光扫过她湿透的衣衫和怀里的雨具,又落在她因为奔跑和寒冷而微微发白的脸上。
门廊下,阿旺和李大眼也看到了姜芷,连忙恭敬地喊了声:“嫂子!” 两人看着姜芷这副模样,又看看赵重山瞬间沉下来的脸色,都有些不知所措。
姜芷被赵重山拉进门廊,脱离了瓢泼大雨,才觉得冷意袭来,忍不住打了个小小的喷嚏。她有些窘迫地低下头,将怀里的蓑衣和斗笠往前递了递,声音因为寒冷和紧张而带着点微颤:“我……我看你没带蓑衣,天又看着要下雨……就……就给你送来了。”
她的话音落下,门廊里有一瞬间的寂静。只有哗啦啦的雨声,敲打着屋檐和地面,格外清晰。
阿旺和李大眼互相看了一眼,眼神里都流露出惊讶和一种“原来如此”的恍然。他们还是第一次见到头儿的媳妇,没想到是这样一位……会冒着大雨给丈夫送蓑衣的细心女子。
赵重山看着递到眼前的、明显是女子式样的、半旧的蓑衣和斗笠,再看看姜芷冻得有些发青的嘴唇,胸腔里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撞了一下,一种陌生而汹涌的情绪瞬间席卷了他。那情绪太过复杂,有诧异,有动容,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尖锐的心疼。
他走南闯北这么多年,风里来雨里去,受伤流血是常事,何时被人这样惦记过?还是用这样一种笨拙的、不顾自身的方式。
他猛地伸手,却不是去接蓑衣,而是一把抓住了姜芷冰凉的手腕。那刺骨的凉意让他眉头锁得更紧,几乎是低吼出声,带着压抑的怒气:“下这么大雨,你跑出来就为送这个?你自己不会避雨吗?看看你淋成什么样子!”
他的语气又凶又冲,像是在训斥一个不听话的孩子。
姜芷被他吼得一愣,手腕被他攥得生疼,心里那点因为冒雨送衣而产生的、微弱的期待和暖意,瞬间被这突如其来的怒火浇熄了,只剩下委屈和难堪。她眼眶一热,猛地想要抽回手,声音也带上了哽咽:“我……我好心给你送蓑衣,你凶什么凶!我不要你管!”
她用力一挣,却没挣脱。赵重山的手像铁钳一样,纹丝不动。
“我……”赵重山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语气太重,他看着姜芷泛红的眼圈和倔强抿着的唇,那汹涌的情绪堵在胸口,让他一时语塞。他从来不是个会软语温存的人,此刻更是笨拙得不知该如何表达。
他猛地松开她的手腕,却动作极快地、几乎是粗鲁地将自己身上那件半旧的外衫脱了下来,不由分说地、带着一股蛮力披在了姜芷湿透的肩上。那外衫还带着他滚烫的体温和熟悉的气息,瞬间将冰冷的寒意驱散了大半。
然后,他一把抓过姜芷怀里那件女子蓑衣,看也没看,胡乱地套在了自己身上。那蓑衣对他高大的身形来说,明显短小局促,看起来不伦不类,甚至有些滑稽。
但他浑然不觉,只是沉着脸,对一旁看得目瞪口呆的阿旺和李大眼厉声道:“还愣着干什么?出发!”
“啊?是!赵头!”两人回过神来,连忙跑去后院牵马套车。
赵重山这才又看向姜芷,语气依旧生硬,却放缓了许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赶紧回家去!把湿衣服换了,煮碗姜汤喝!听见没有?”
姜芷裹着他宽大温暖的外衫,看着他身上那件别扭的蓑衣,和他脸上那副又凶又别扭的神情,心里的委屈奇异地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酸酸涩涩、又带着点暖意的复杂情绪。她低下头,轻轻“嗯”了一声。
赵重山似乎还想说什么,嘴唇动了动,最终却只是深深看了她一眼,转身大步冲进了雨幕中,翻身上了伙计牵来的马。那匹老马打了个响鼻,蹄声嘚嘚,载着穿着不合身蓑衣的赵重山,和后面一辆盖着油布的镖车,渐渐消失在茫茫雨帘之中。
姜芷站在门廊下,一首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才拢紧了身上带着他体温和气息的外衫。雨还在下,但她却觉得,好像没那么冷了。
镖局里留守的账房先生探出头,客气地说:“赵家娘子,雨大,进来喝口热茶避避再走吧?”
姜芷摇摇头,谢过好意:“不了,先生,我这就回去。”
她重新挎好篮子,将赵重山的外衫又裹紧了些,步入了雨中。回家的路,因为身上这件衣服,似乎也变得短暂起来。
她不知道的是,雨幕中,骑在马上的赵重山,感受着身上这件明显小了一号、却异常干燥温暖的蓑衣,回想起方才姜芷那双泛红委屈却依旧清亮的眼睛,以及她冰凉的手腕,心口那股陌生的暖流再次涌动,让他冷硬的面部线条,在无人看见的雨水中,悄然柔和了几分。
而这一幕,也被同行的阿旺和李大眼看在眼里。两人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看来,他们这位冷面镖头,心里也并非全是坚冰。至少,有人己经能让他方寸大乱,甚至……心甘情愿地穿上这不合身的蓑衣了。
雨中送蓑衣,送的或许不只是一件遮雨之物,更是一份悄然递出、并被对方用另一种方式接住了的、笨拙的关心。这雨,似乎也没那么讨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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