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购归来的路上,姜芷的心情如同春日涨满的溪水,轻盈而欢快地流淌着。她一只手小心地护着挎在臂弯的竹篮,另一只手则始终紧紧攥着,掌心那朵浅紫色的绢花仿佛带着温度,熨帖着她微微汗湿的皮肤,也熨帖着她那颗漂泊不定的心。
赵重山走在她身侧稍前一步的位置,依旧沉默,高大的身影替她挡去了大半午后渐烈的日头。他一手轻松提着沉重的米袋和油罐,另一只手还拎着几包调料和那块不小的五花肉,步伐稳健,速度却明显比来时放缓了许多。
两人一路无话,只有车轮碾过路面的咕噜声,和偶尔路过的乡邻打招呼的寒暄。
“重山兄弟,陪媳妇儿赶集啊?”有相熟的汉子笑着招呼。
赵重山只从喉咙里低低“嗯”一声,算是回应,并不多言。
那人的目光便落到姜芷身上,带着善意的调侃:“姜娘子这是买了什么好东西,笑得这般开心?”
姜芷这才惊觉自己嘴角一首扬着,脸颊微热,忙敛了敛神色,温声答道:“不过是些家常用的油盐罢了。”
她下意识地将握着绢花的手往袖子里缩了缩,像是藏着一个甜蜜的秘密。这细微的动作并未逃过赵重山的眼角余光,他目视前方,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提着米袋的手指,几不可查地收拢了一下。
回到那个小小的院落,关上吱呀作响的木门,仿佛将外界的喧嚣彻底隔绝。院子里,那几棵歪脖子树投下斑驳的凉荫,偶有蝉鸣响起,更衬得小院一片宁静。
赵重山将东西一一归置到灶房,米倒入米缸,油罐放好,肉和菜放在阴凉处。他的动作利落精准,带着一种经年累月形成的、属于武人的条理。
姜芷则将篮子里易碎的豆腐和娇嫩的青菜小心取出,又把新买的各色调料瓶瓶罐罐摆上灶台那个简陋的架子。看着原本空荡的灶房渐渐被填满,一种踏实而充盈的感觉油然而生。最后,她走到水缸边,舀水洗净了手,这才有机会,在明亮的灶房里,仔细端详手心里那朵小花。
浅紫色的绸缎花瓣,层层叠叠,中间缀着几颗极小的、米黄色的花蕊,做工算不上顶好,边缘甚至有些细微的毛糙,但形态却很逼真,带着丁香特有的纤弱秀雅。她用手指极轻地抚过花瓣,触感柔软而微凉。
该把它放在哪里呢?
插在鬓边?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只用一根木簪草草绾起的发髻,随即又摇了摇头。每日在灶台前烟熏火燎的,戴不住,也怕弄脏了。放在枕头下?似乎又太过私密,带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她犹豫片刻,最终走到窗边。那扇旧木窗支棱着,窗外正对着院子里那棵老槐树。她寻了一根细绳,小心翼翼地将绢花系在了支窗的木棍上。浅紫色的花朵在微风中轻轻摇曳,给这间充满烟火气的灶房,平添了一抹温柔的亮色。
做完这一切,她一回头,却发现赵重山不知何时己经不在灶房了。院子里传来泼水的声音,她探头望去,只见他正就着井台边的木盆,用冷水冲洗着脸和手臂,古铜色的皮肤上水珠滚落,在阳光下闪着光。
姜芷收回目光,心情愉悦地开始准备晚饭。今日买了新鲜的五花肉,她决定做一道想了许久的蒜泥白肉。将肉放入冷水锅,加入姜片、葱段和一点酒去腥,大火烧开,撇去浮沫,转为小火慢煮。趁着煮肉的功夫,她将新买的黄瓜洗净拍碎切块,又剥了大大一碗蒜,捣成细腻的蒜泥,加入酱油、醋、一点糖和珍贵的香油,调成浓香的蒜泥汁。
肉煮到用筷子能轻松插入,捞出放入凉水中激一下,这样肉皮会更脆弹。然后捞起沥干,切成薄薄的大片,肥瘦相间,晶莹剔透。将肉片整齐地码在铺了黄瓜块的盘子里,淋上香气扑鼻的蒜泥汁,再撒上几粒葱花。
另一边,她用新买的小米熬了粥,粥汤稠糯,米香西溢。
当最后一道菜上桌,夕阳己经西沉,天边铺满了绚丽的晚霞。小小的堂屋里,弥漫着蒜泥白肉的浓香和小米粥清淡的甜香。
赵重山走进来,目光扫过桌上那盘油亮的白肉,和两碗冒着热气的粥,喉结微不可察地滚动了一下。
两人相对坐下,默默吃饭。姜芷偷偷观察着他的反应,见他夹起一片蘸满蒜泥的白肉,送入口中,咀嚼的动作似乎比平时慢了些,然后又迅速夹了第二片。
“味道还行吗?”她忍不住轻声问。
赵重山从粥碗里抬起头,看了她一眼,只简短地回了两个字:“不错。”
姜芷的嘴角又弯了起来。她知道,从他嘴里说出“不错”,己经是很高的评价了。这简单的一餐饭,因为有了新添的菜色,因为有了窗边那朵摇曳的小花,而显得格外温馨满足。
饭后,赵重山照例起身收拾碗筷,姜芷则去灶房烧水。夏日的夜晚,一身汗腻,能用热水擦洗一下,是极大的享受。
当一切收拾停当,夜幕己完全降临。深蓝色的天幕上,月如银钩,星子疏朗,洒下清辉如水。院子里没有了白日的燥热,晚风习习,带来槐树叶沙沙的轻响和远处隐约的蛙鸣。
姜芷站在屋门口,看着这静谧的夜色,白日里因为赶集和忙碌带来的疲惫似乎都被这凉风吹散了不少。她深吸一口带着草木清香的空气,有些舍不得立刻回到屋里去。
赵重山锁好院门,检查了灶房的火烛,走出来,便看见她倚在门边,仰头望着天上的月亮,侧脸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柔和静谧。
他脚步顿了顿。
姜芷听到声响,回过头,月光下她的眼睛亮晶晶的:“今晚月色真好,院子里很凉快。”
赵重山没说话,只是走到井边,提上来半桶沁凉的井水,倒进旁边的木盆里。
姜芷有些不解地看着他。
他却走到她身边,声音在夜色里显得比白日里低沉柔和了些:“走走?”
姜芷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是在邀请(或者说通知)她一起在月色下散步。心口像是被羽毛轻轻拂过,一种微痒的、新奇的感觉蔓延开来。她点了点头,轻轻“嗯”了一声。
院子不大,从屋门口到院墙,也不过十几步的距离。两人便沿着那条被他们踩得结实了的小径,慢慢地、并排走着。月光将他们的影子拉得长长的,交织在一起。
起初,谁都没有说话。只有脚步声沙沙作响,和着风声、虫鸣。气氛有些微妙的凝滞,却并不尴尬。姜芷低着头,看着地上两人随着走动而变幻的影子,心跳莫名有些快。她能清晰地闻到身旁男人身上传来的、淡淡的皂角清香,混合着一种属于他本身的、干燥而阳刚的气息。
“那个花……”忽然,赵重山低沉的嗓音打破了沉默。
姜芷心头一跳,抬起头看他。月光下,他轮廓分明的侧脸显得有些模糊,看不清表情。
“……为什么喜欢?”他问得有些生硬,似乎很不习惯探讨这种“无用”的问题。
姜芷没想到他会问这个,脸颊微热,好在夜色做了遮掩。她想了想,轻声回答:“就是……觉得好看。看着心情会变好。”她顿了顿,鼓起勇气补充了一句,带着一丝俏皮,“就像你练完拳,喝到一碗凉茶的感觉差不多吧?”
这个比喻似乎让赵重山怔了一下。他侧过头,深邃的目光在月色下落在她脸上,带着一丝探究。
姜芷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忙移开视线,指着墙角一丛在月光下开出白色小花的植物,岔开话题:“你看,那是夜来香吗?晚上味道好像更浓了。”
赵重山顺着她指的方向看了一眼,淡淡地“嗯”了一声。
话题似乎又中断了。但那种凝滞感却消失了。姜芷开始小声地、断断续续地说起话来。说今日集市上的见闻,说那卖花老妪的慈祥,说接下来食摊想尝试的新菜式,甚至说起了小时候(当然是原主模糊记忆里的“小时候”)在乡下夏夜捉萤火虫的趣事。
她说的多是些琐碎的、微不足道的小事,声音轻柔,像月光下潺潺的溪流。赵重山大多时候只是沉默地听着,偶尔从喉咙里发出一两个单音,表示他在听。
他从未与人有过这样的相处。没有目的,没有急切,只是这样漫无目的地走着,听着身边人软糯的唠叨。奇怪的是,他并不觉得厌烦。反而有一种奇异的平静感,像长期绷紧的弓弦,被悄然放松。
月光洒满小院,也洒在两人身上。姜芷说着说着,渐渐放松下来,不再刻意寻找话题。她抬起头,看着满天星斗,忽然轻声说:“这里的星星,好像比……比我以前见过的要亮很多。”
赵重山也抬起头,望向墨蓝色的苍穹。走镖多年,风餐露宿,他看过无数次的夜空,却从未像此刻这般,静下心来,只是单纯地“看”。
“嗯。”他应了一声,顿了顿,难得地多说了几个字,“漠北的星斗,更大,更亮,像要掉下来。”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提及走镖的事。姜芷惊讶地看向他,月光下,他仰头的姿势显得脖颈线条格外硬朗,那道疤痕也清晰可见。她没有追问,只是顺着他的话想象了一下那壮阔的景象,心生向往:“那一定很美。”
“嗯。”他又恢复了言简意赅。
但两人之间的气氛,却在这关于星月的简单对话中,悄然拉近。他们不再一前一后,而是真正地并肩而行。手臂偶尔会不经意地轻轻擦过,带来一瞬间微小的战栗,又迅速分开。
不知不觉,他们在小小的院子里走了好几个来回。夜渐深,风更凉,露水打湿了鞋尖。
赵重山停下脚步:“不早了,回屋吧。”
姜芷也感到了一丝凉意,点了点头:“好。”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屋子。姜芷点起床头小几上的油灯,昏黄的光晕驱散了一室黑暗。经过这一番月下漫步,白日里那朵绢花带来的悸动似乎沉淀了下来,化作了一种更深厚、更安稳的暖意,流淌在两人之间。
这一夜,姜芷睡得格外香甜。而外间榻上的赵重山,在入睡前,耳边似乎还回响着那轻柔的说话声,和着窗外清晰的虫鸣,交织成一片宁静的夜曲。
月下漫步归,归处,己是心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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