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重山离家第十日,天气愈发晴好,初夏的气息渐渐浓了起来。
姜芷的食摊生意平稳,后院的小菜园也成了她每日最大的牵挂。清晨和傍晚,她总要花上小半个时辰在园子里忙碌,浇水、间苗、除草。那些小生命也没辜负她的辛苦,青菜苗己经绿油油地长出了一小片,韭菜和小葱也探出了嫩绿的尖儿,在微风里轻轻摇曳,看着就让人心生欢喜。
这日午后,食客渐稀,姜芷正低头擦拭着灶台,忽然听到一个略带迟疑的声音在摊前响起。
“请、请问……是赵镖头家的嫂子吗?”
姜芷抬起头,只见摊前站着两个年轻男子,皆是风尘仆仆的模样,穿着半旧的劲装,腰间挂着兵刃,一看便是走镖的打扮。其中一人身材高壮,面色黝黑,是之前来接亲的那个汉子,姜芷记得他似乎姓雷。另一人则年纪稍轻,约莫十八九岁,脸上还带着几分未脱的稚气,眼神却很是清亮。
“是我。”姜芷放下抹布,擦了擦手,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两位兄弟是重山镖局的吧?快请坐。吃过饭了吗?要不要尝尝店里的吃食?”
那姓雷的汉子连忙摆手,神色间带着几分局促:“嫂子客气了,俺们吃过了。俺叫雷虎,他叫孙小海,都是跟着赵头走镖的。”说着,他轻轻推了推身边的年轻汉子。
孙小海似乎有些紧张,脸微微泛红,上前一步,将一个用油纸包得严严实实、方方正正的小包裹双手递给姜芷,声音带着点年轻人的清朗:“嫂子,这是赵头让我们捎回来给您的。我们这趟镖走得急,分了两路,赵头带着大队押重镖走官道,让我们几个轻装先行,护送一件小件回总局报信,正好路过镇上。”
姜芷微微一怔,接过那包裹。入手有些分量,硬硬的,似乎不只是寻常物件。她心里掠过一丝讶异,赵重山那样沉默寡言、看似粗枝大叶的人,竟会在走镖途中,特意托人捎东西回来?
“有劳两位兄弟了。”姜芷压下心头的波动,将包裹小心放在一旁的干净桌案上,转身利落地盛了两大碗今日熬的、清热解暑的绿豆汤,又切了一盘卤得入味、油光发亮的豆干,热情地端到两人面前,“一路辛苦,快坐下喝碗汤,解解乏。自家做的,不值什么,别嫌弃。”
雷虎和孙小海推辞不过,见姜芷态度真诚,便道了谢坐下。走了远路,正是口干舌燥之时,一碗冰凉甘甜的绿豆汤下肚,通体舒泰,那卤豆干更是咸香适口,吃得两人连连称赞。
“嫂子,您这手艺真是没话说!”雷虎抹了把嘴,由衷赞道,“比镖局食堂的大锅饭强多了!”
孙小海也用力点头,看着姜芷,眼神里带着好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钦佩。他年纪轻,藏不住话,几口豆干下肚,话匣子就打开了:“嫂子,您不知道,赵头对您可上心了!那天我们临出发前,他特意绕到州府最大的杂货铺,挑了这个好久,说是……说是您之前提过一句,家里的锅不好用。”
姜芷的心猛地一跳,下意识地看向那个油纸包。原来……是锅?她想起自己刚来时,对着那口带凹痕的旧锅,那声微不可闻的抱怨。她以为他根本没听见,或者听见了也不会在意。
雷虎瞪了孙小海一眼,似乎在怪他多嘴,但脸上也露出一丝憨厚的笑:“赵头话少,可心里有数。这锅是他精挑细选的,说是……叫什么‘精铁锅’,比寻常铁锅受热匀,不易糊底。”
姜芷只觉得一股暖流猝不及防地涌上心头,瞬间冲散了多日来的些许孤寂。她没想到,他那日匆匆离去,竟将她一句无心之语记在了心里,还特意在繁忙的镖路中,费心为她挑选礼物。这种沉默却实在的关怀,比任何甜言蜜语都更让她心动。
她手指微微收紧,指尖隔着油纸,能感受到里面铁器冰凉的质感。她努力维持着平静,微笑道:“真是……麻烦他了,也辛苦你们千里迢迢带回来。”
“不麻烦不麻烦!”孙小海抢着说,“赵头交代的事,我们肯定得办好!赵头可厉害了,这趟镖……”他话没说完,又被雷虎在桌子底下轻轻踢了一脚,赶紧闭上了嘴,埋头喝汤。
姜芷看出他们有所顾忌,便体贴地不再多问镖局的事,转而问起些路上的风土人情。雷虎话不多,孙小海倒是兴致勃勃,说了些沿途见闻。气氛渐渐融洽起来。
喝完汤,两人起身告辞,说要赶着回镖局交差。姜芷连忙用油纸包了些耐放的糕饼,硬塞给他们路上吃。送到摊口,看着两人牵着马走远,姜芷的心却久久无法平静。
她回到摊子后,小心地拆开那个油纸包。里面果然是一口崭新的铁锅,大小适中,锅体黝黑发亮,入手沉甸甸的,锅壁光滑厚实,一看就是好铁打造,比家里那口旧锅不知强了多少倍。锅还用柔软的干草仔细地填充包裹着,防止磕碰。
指尖抚过冰凉的锅壁,姜芷的眼前仿佛浮现出赵重山在那陌生的州府店铺里,皱着眉,认真挑选铁锅的模样。他那样一个舞刀弄枪、习惯了大开大合的汉子,站在满是锅碗瓢盆的杂货铺里,该是多么格格不入,又多么……笨拙而可爱。
一股酸酸甜甜的暖意包裹着她的心。她将新锅紧紧抱在怀里,像是抱住了那份远隔山海、却沉甸甸的心意。
* * *
傍晚收摊回家,姜芷第一件事就是将新锅仔细刷洗晾干。她着光滑的锅壁,爱不释手。有了这口好锅,以后炒菜定然事半功倍。
她正想着晚上就用新锅炒个菜试试,院门外却传来了轻轻的叩门声。
姜芷有些疑惑,这个时辰,会是谁?她走到院门后,谨慎地问:“谁呀?”
“嫂子,是我,孙小海。”门外传来年轻人略显急促的声音。
姜芷打开门,只见孙小海去而复返,独自一人站在门外,脸上带着些不安和决然。
“小海兄弟?怎么了?是落下什么东西了吗?”姜芷侧身让他进来。
孙小海摇摇头,走进院子,却不肯进屋,就站在院中,双手紧张地攥着衣角,低声道:“嫂子,我……我是偷偷折回来的。有件事,我觉得必须告诉您。”
姜芷见他神色凝重,心不由得提了起来:“什么事?你说。”
孙小海抬起头,眼神清澈,带着年轻人特有的热血和义愤:“嫂子,雷大哥不让我说,怕您担心。但我觉得您有权知道!赵头他……他这次走的这趟镖,不像他跟我们说的那样是寻常货物,怕是……怕是极其凶险!”
姜芷心里“咯噔”一下:“凶险?怎么回事?”
“具体的内情,赵头没跟我们细说,只让我们按吩咐行事。但我隐约听到他和副总镖头商议,说什么‘对方来头太大’、‘这趟是硬骨头’、‘怕是会砸了招牌’……”孙小海语速很快,带着担忧,“而且,赵头他……他为了确保这趟镖万无一失,或者说,是为了预防万一,他……他把总镖头传给他的那面代表咱们镇北镖局威望和传承的‘玄字镖旗’,给押出去了!”
“镖旗?押出去了?”姜芷虽然不太懂镖行的规矩,但听到“传承”、“威望”这些字眼,也知道那面镖旗对赵重山、对整个镖局意味着什么。那绝不是可以轻易动用的东西!
“嗯!”孙小海重重点头,脸上满是愤懑和不平,“押给了对头‘威远镖局’!说是如果我们这趟镖失了手,或者逾期未归,那面镖旗就归他们了!威远镖局一首想压过我们,这次肯定是设了套!赵头是为了保住这趟镖,也是……也是想多挣些钱,让嫂子您过上好日子,才不得不兵行险着!他临走前还再三叮嘱我们,绝不能跟您透露半个字,怕您跟着担惊受怕……”
孙小海后面的话,姜芷有些听不清了。她只觉得耳边嗡嗡作响,一股凉意从脚底首窜头顶。
原来他匆匆离家,背后竟藏着如此大的压力和风险!什么“寻常货物”,什么“很快回来”,都是安慰她的说辞。他独自扛下了所有,甚至不惜押上视若生命的镖旗,只是为了那个“让她过上好日子”的承诺。
那个沉默寡言的男人,从未对她说过什么动人的情话,却用最笨拙、最决绝的方式,践行着他的担当。
姜芷站在原地,晚风吹拂着她的发丝,她却感觉不到一丝凉意,心里像是烧着一团火,又像是压着一块冰。担忧、感动、心疼、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坚定,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
她看着眼前为自己敬重的镖头抱不平的年轻汉子,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小海兄弟,谢谢你告诉我这些。我知道了。”
孙小海看着姜芷瞬间苍白又迅速恢复镇定的脸,有些忐忑:“嫂子,您……您别太担心,赵头本事大,一定能逢凶化吉的!我、我就是觉得不该瞒着您……”
“我明白你的好意。”姜芷打断他,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尽管那笑容有些勉强,“这事我知道了,我会放在心里。你快回去吧,别让雷大哥他们等急了,路上小心。”
送走一步三回头、满眼担忧的孙小海,姜芷缓缓关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心脏却剧烈地跳动着。
她抬头望向暮色西合的夜空,远方,是赵重山走过的方向。
镖旗的承诺。
这不仅仅是一面旗子的得失,更是一个男人用他的方式,许下的关于未来的、沉甸甸的诺言。
她不能只是被动地等待,徒劳地担心。她得做点什么,至少,要把这个家守得更好,让他无论何时归来,都有一个最安稳的港湾。
夜色渐浓,姜芷转身走进灶房,目光落在那一方小小的菜园方向。
来年盼丰收。而今,她更盼的,是他能平安归来,亲口尝一尝,她用这口饱含心意的新锅,为他炒的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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