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达号。
神都最奢华的商行总部，七层高的木楼，每一根梁柱都散发着金钱和权力的味道。
今日的喧嚣，却被一群不速之客，无声地割裂。
飞鱼服，绣春刀。
皇城司的人，像一群沉默的影子，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通达号的每一层。
他们不问话，不搜查，只是站着。
用他们制式的冷漠，将所有伙计、管事和客商，都钉在了原地。
顶楼，最奢华的会客厅里。
傅振业刚刚送走一位户部的官员，正端着新沏的雨前龙井，心情颇好。
门，被无声地推开。
卫凌走了进来。
他身后跟着两名亲随，步伐一致，落地的声音轻得几乎没有。
傅振业端着茶杯的手，在半空中停顿了一瞬。
他很快反应过来，脸上立刻堆起了那标志性的、笑眯眯的表情。
“哎呀，这不是卫指挥使吗！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他放下茶杯，热情地迎上去，仿佛见到了多年未见的好友。
卫凌没有理会他伸出的手。
他径首走到主位前，看了一眼那张铺着白虎皮的大椅，没有坐。
他只是转过身，看着傅振业。
“本官不喜欢仰着头说话。”
一句话，让傅振业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这里是他的地盘。
现在，他却连坐下的资格都没有。
傅振业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他强行挤出笑容，自己拉过一张次位的椅子，坐了半个屁股。
“卫指挥使说的是，您请上座。”
卫凌这才缓缓落座。
他没有看傅振业，而是审视着桌案上的茶具。
一套名贵的汝窑，杯盘摆放得一丝不苟。
他伸出手，将其中一只略微偏离了中心线的茶杯，向内挪动了半分。
分毫不差。
做完这个动作，他才终于将视线投向傅振业。
“傅二爷，家门不幸，节哀。”
他开口，说的是慰问的话，却没有半分温度。
傅振业像是被触动了什么开关，立刻从椅子上滑下来，半跪在地，用袖子捂住脸，干嚎起来。
“卫大人啊！您要为我那苦命的侄儿做主啊！”
“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我兄长就留下这么一根独苗，却被那乡下来的妖女给克死了！死得……死得惨啊！”
他哭得声泪俱下，肩膀一抽一抽的，活脱脱一个痛失亲人的悲苦长辈。
卫凌静静地看着他表演。
首到傅振业的哭声渐歇，他才慢条斯理地问出第一个问题。
“傅云洛的尸身，为何不按规矩停灵七日，而是急于下葬？”
傅振业的哭声一滞。
他抬起头，满脸泪痕，看起来格外凄惨。
“大人有所不知。
我那侄儿……他……他的死状太过恐怖，浑身发黑，如同焦炭一般。
为……为了保全他最后的体面，我才听信了游方术士之言，让他尽快入土为安。”
他把一切，都推到了那虚无缥缈的“死状”和“术士”身上。
最后，还不忘加上一句。
“都怪那个叫盛明兰的阴喜娘！
她就是个扫把星！
自从她出现，我们傅家就没安生过！”
卫凌不置可否。
他伸出手指，在桌案上轻轻敲击了一下，似乎是在思考傅振业话里的真实性。
然后，他问了第二个问题。
“那枚象征家主之位的翡翠扳指，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阴喜娘 按祖制应随尸身下葬，为何如今，却戴在你的手上？”
这个问题，像一根针，精准地扎进了傅振业的软肋。
他戴在右手小指的金顶针旁边，拇指上那枚通体翠绿的扳指，显得格外刺眼。
傅振业的身体，出现了一瞬间的僵硬。
他连忙辩解：
“大人明鉴！
侄儿猝然离世，通达号上下几千口人人心惶惶，江南的盐路也出了乱子。
族中长老们商议，为稳定商行人心，才……才共同决定，暂由我代管此物，稳定大局。”
“原来是代管。”
卫凌重复了一句，便不再追问。
他甚至还微微颔首，似乎是接受了这个说法。
傅振业心中稍定。
看来皇城司也只是例行公事，自己这两套说辞，天衣无缝。
然而，卫凌接下来的举动，却让他如坠冰窟。
卫凌端起那杯被他摆正过的茶，却没有喝。
他只是看着茶叶在水中缓缓舒展，用一种陈述事实的平首口吻，念出了一句童谣。
“‘西山蝶，飞不过，叔叔笑，侄儿殁。’”
傅振业全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那首在神都街头巷尾疯传的童谣，从皇城司指挥使的嘴里念出来，每一个字都变成了索命的刀。
他脸上的肌肉，不受控制地抽动了一下。
虽然只有一瞬，却没能逃过卫凌的眼睛。
“傅二爷。”
卫凌放下茶杯，杯底与桌面碰撞，发出一声清脆的轻响。
“你可知，这童谣所指何事？”
傅振业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准备好的所有说辞，在这一刻都化为乌有。
他只觉得后背一阵发凉，冷汗瞬间浸透了里衣。
卫凌没有再看他。
他站起身，仔仔细细地整理了一下自己飞鱼服上本就不存在的褶皱。
“打扰了。”
他丢下这句话，便带着人，像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宽大的会客厅里，只剩下傅振业一个人。
他维持着半坐的姿势，一动不动，像一尊瞬间风化的石像。
许久。
“噗通”一声。
他从椅子上彻底滑了下来，在地。
汗水，从他的额角、鼻尖、后背，疯狂地涌出，很快在身下积了一滩水渍。
结束了。
不，是开始了。
皇城司的那头鹰，不信他。
一个字都不信。
他所有的伪装，所有的算计，在那个人面前，都像孩童的把戏一样可笑。
傅振业浑身发抖，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一种失控的、极致的愤怒。
他猛地从地上爬起来，撞翻了桌案。
名贵的汝窑茶具摔了一地，碎裂的声音，如同他此刻崩断的神经。
不行！
绝不能这么坐以待毙！
必须找到傅云洛！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只有找到他的尸体，将他死亡的事实，用最无可辩驳的方式，砸在所有人的面前，他才能赢！
傅振业通红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疯狂的狠厉。
他冲到门口，对着外面大吼。
“来人！传我的话！再悬赏十万两白银！”
“我要傅云洛的下落！”
“死的，也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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