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十七的脚踩上山道时，左腿突然一软。伤口从后背裂到腰侧，血己经浸透半边短褐，黏在皮肤上，又被江风干成硬壳。他没停，右手按住玄铁棍，指节在棍柄上敲了三下，像是在确认什么还在。
右耳抽了抽。
他抬头，看见崖壁藤蔓后头露出半截石阶，上面刻着“九火锻心”两个字，笔画被苔藓咬得残缺。腰牌贴在胸口，还在发烫，热度顺着肋骨往上爬，像是有人在皮下烧炭。
他伸手拨开藤蔓，石阶往下通进山腹，风从缝隙里吹出来，带着铁锈和焦灰的味道。
走到底，是一道窄口，两块巨岩夹着，只容一人侧身过。他贴着岩壁挤进去，里面豁然开阔。谷底铺着黑砂，地面有裂痕，像是被火烧过又冷透的炉底。正中央立着一座炉子，三丈高，西足盘龙，炉身布满裂纹，但内里有火光一明一灭，像在喘气。
一个人影站在炉前，背对着他，手里握着一柄陨铁锤，正一下一下砸在炉心铁胚上。锤落得极稳，但第三下总比前两下偏半寸，像是左肩使不上力。
陈十七没动，静心。
残卷浮现。
【手法：三叠锻，九回淬】
【破绽：第三锤落点偏差0.3寸，因左肩旧伤致发力不均】
【原理：惯性传递断裂，易致兵刃内应力失衡】
他张了张嘴，声音干得像砂纸磨铁：“第三锤偏了。”
那人影猛地停住。
锤子悬在半空，没落下去。下一瞬，地面六处石板同时弹开，六条铁链从地底射出，锁扣张开，咔地套上陈十七的手腕、脚踝和脖颈，将他钉在原地。铁环贴上皮肤的瞬间发烫，像是烧红的铜钱。
“谁让你开口的？”那声音是少年，却压得很低，像是从炉底传出来的。
陈十七没挣，指节在空着的左手掌心敲了三下，像在数节拍。他盯着那背影：“你父亲死前最后一锤，也是偏了这三分。”
那人没回头，但肩膀绷了一下。
“你懂什么？”他冷笑，“你连这炉子叫什么都不知道。”
“朱雀焚天炉。”陈十七说，“铸剑谷主炉，能熔陨铁、炼百兵，但三年没烧旺过一次火。”
那人缓缓转过身。
是个瘦小少年，脸上沾着炭灰，左耳缺了一角，像是被什么咬掉的。他手里还握着锤，锤头沾着铁屑，眼神却像刀子，一寸寸刮过陈十七的脸。
“那你可知这炉底刻着什么？”他突然抬脚，踩下地面一块石板。
炉底翻转，露出内面。青城派的松鹤徽记被刻在正中，但又被一道血衣楼的狼头标记从中间劈开，两派图腾交叠，像是被人硬生生凿进去的。
少年盯着他：“想活命，就让你那‘脑子里的东西’告诉我——这炉，为何烧不旺？”
陈十七没答。
他闭眼，静心。
残卷再度浮现，但这次不是招式，而是炉火流转的轨迹。火焰在炉心绕行，到“心窍位”时突然滞涩，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他结合残卷中曾提过的“气流导引术”和现代热力学常识，推演出气道堵塞的路径。
“炉底三孔，一堵二偏。”他睁开眼，“气流逆冲，火自衰。”
少年瞳孔缩了一下。
“你用的是陨铁碎屑，但未去磁性。”陈十七继续说，“铁流相斥，锻不出真器。”
少年没动，但握锤的手松了半分。
“你不是青城派的探子。”他低声说，随即又冷笑，“但想解毒？还得跳进这炉里。”
陈十七没问解什么毒。
他只问：“你叫什么？”
“苏离。”少年把锤子往地上一杵，“你要是不敢跳，我现在就放火，把你烤成炭条。”
陈十七低头看炉。
火光从炉底缝隙里钻出来，照在他脸上，一明一暗。他能感觉到腰牌在发烫，几乎要烧穿衣服。后背的伤在渗血，一滴一滴落在黑砂上，没声。
他抬脚，往前走了一步。
铁链哗啦响，但没拦住他。七星缚脉环的机关在他踏出第三步时自动松开，像是感应到了某种节奏。
“你解开了？”苏离眯眼。
“你设的锁，用的是‘三震解扣’，和江底铁链一个原理。”陈十七说，“你踩机关时，脚落的位置比心跳慢半拍，我听出来了。”
苏离没说话，突然抬手，一锤砸向炉心。
轰——
炉火猛地喷出三尺高，热浪扑面，陈十七后退半步，皮肤立刻发烫。火光中，他看见炉心铁胚上浮现出一道纹路，像是被烧出来的剑形，但残缺不全。
“这是‘丙三舱’的钥匙胚。”苏离盯着火，“你要是能说出它缺哪一段，我就信你能解炉。”
陈十七盯着火焰流转，残卷中“化劲篇”的提示一闪而过，但内容仍是灰的，只有一行小字浮现：【非战斗之理，亦为武道】。
他没去想那是什么意思，只盯着铁胚上的纹路。火焰在缺角处跳动，像是被什么挡住。他忽然想起江底那块石碑上的“铸剑九要”——第九条是“心火引脉，气通则成”。
“缺的是‘引脉槽’。”他说，“在剑锷下方三分，宽一厘，深两分，必须用去磁陨铁填铸，否则火脉不通。”
苏离猛地抬头。
他盯着陈十七看了三息，突然笑了：“你果然不是探子。”
他抬手，从炉边取出一个小瓷瓶，扔过去：“喝一口，能止血，但解不了毒。想活命，还得跳炉。”
陈十七接住瓶子，没打开。
“毒从哪来？”
“你爬出江的时候，己经进了。”苏离冷笑，“黑砂里混了‘断脉散’，走三步就开始麻，五步后动不了。你现在还能站，是因为腰牌在帮你挡。”
陈十七低头看腰牌。
它贴在胸口，烫得几乎拿不起来。
“为什么帮我？”
“我没帮你。”苏离转身，拿起另一柄锤，“我是想看看，你到底能懂多少。懂越多，跳炉时活得越久。”
陈十七拧开瓶盖，喝了一口。
药液苦得发腥，但咽下去后，肋骨处的麻木感退了一寸。他把瓶子收进怀里，抬脚走向炉台。
苏离没拦他。
火光映在两人脸上，一跳一跳。
“你要是死在里面，骨头渣都别想捞出来。”苏离说。
陈十七站在炉口，低头看那团火。
火心深处，隐约有铁链晃动的声音，像是从地底传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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