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桃那带着无尽委屈的抽泣声渐渐低了下去，镜中的淡青色阴影也仿佛耗尽了力气，重新缩回最深的角落，只留下镜面上蜿蜒干涸的艾草水渍，证明着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对话并非幻觉。
事务所里陷入一种诡异的安静。之前的恐惧被一种沉甸甸的、混杂着同情和无措的情绪所取代。
赵妍揉着还在隐隐作痛的头皮，看着那面恢复平静的镜子，心情复杂。她憋了一肚子的火气和后怕，此刻却被春桃那“赔不起月钱”的委屈抱怨给堵了回去，发泄不出来，只能悻悻地嘟囔：“……谁要你赔了，我就那么一说……谁知道你手劲那么大……”
林小满则还沉浸在春桃的故事里，心里酸酸的。一个丫鬟，因为没能给小姐梳完出嫁的喜头，执念不散，困在一把梳子里几十年……这比手札里那些面目狰狞的恶鬼故事更让人难受。
“啧，民国二十六年……兵荒马乱的年月。”
王大爷不知何时又掏出了他那块旧手帕，慢悠悠地擦拭着剃头箱的铜扣，像是做完了一件寻常活计，“张家大院……好像是有这么一户，后来败落了。没想到还有个这么死心眼的丫头惦记着。”
他抬起头，看向还愣着的两人，尤其是林小满：“光听着可怜没用。执念不化，她还得找别人梳头，那叫小敏的女娃娃也醒不过来。丫头，你那本家传的破书，就没写点有用的？”
这话点醒了林小满。对啊，光是知道春桃的委屈还不够，得想办法解决！小敏还呆呆傻傻地躺着呢！
她赶紧把一首抱在怀里的《渡灵手札》放到桌上，就着昏暗的灯光，小心翼翼地翻找起来。这一次，她不再像以前那样惧怕里面鬼画符般的图案和晦涩的文字，而是带着一种明确的目的性——寻找化解执念的方法。
赵妍也凑了过来，紧张地盯着那本泛黄发脆的古书。
“执念……化解……依附之物……”林小满嘴里小声念叨着，手指颤抖却认真地划过一列列竖排的墨字和那些抽象的符咒图示。她翻过记载“梳头鬼”的那一页，往后寻找。
书页沙沙作响，时间一点点流逝。窗外的夜色浓得化不开，只有屋里一盏昏灯和两人紧张的呼吸声。
“好像……没有专门讲怎么化解梳头鬼执念的……”林小满越翻越心焦，额角冒出了细汗。难道奶奶的手札也没办法？
就在她几乎要绝望的时候，手指无意间拂过一页看起来像是记载某种安魂仪式的章节。这一页的纸张似乎比别的更厚一些，边缘隐约有粘连的痕迹。
“咦？”她停下动作，仔细摸了摸那页纸的边缘。确实有点不一样。
“怎么了？”赵妍忙问。
林小满没说话，屏住呼吸，用指甲极其小心地、一点点地撬开那几乎难以察觉的粘连处。纸张太脆弱了，她生怕一不小心就扯破了。
终于，被她撬开了一条极细的缝隙。里面似乎还有一层！是夹页！
她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连王大爷都投来了关注的目光。
林小满深吸一口气，用指尖轻轻捏住那夹页的一角，像对待易碎的蝴蝶翅膀般，极其缓慢地将它从主页面里抽了出来。
这竟然是一张更薄、颜色也更暗沉的纸，像是后来夹进去的。上面的字迹和手札主体不同，更加娟秀细腻，是奶奶的笔迹！
纸上没有复杂的符咒，只是简洁地记录了几行字，像是一则笔记或心得：
「遇执念深重之魂，尤以物寄者，强驱徒损阴德，亦难根除。当寻其执念之源，或了其未竟之愿，或见其念牵之人，心结自解，魂方得安。」
「曾闻一案：梳头丫鬟执于未梳之喜头。若得当年小姐所用之桃木梳，辅以‘忆魂符’，或可引小姐残念幻象暂现，遂其心愿，则执念可消。」
文字到此为止，没有更多细节。
但足够了！
林小满的眼睛瞬间亮了，激动地指着那几行字：“找到了！奶奶说，要找当年小姐用的那把真正的桃木梳！不是春桃寄身的这把！用那个，再加上画一种叫‘忆魂符’的符，就有可能让小姐的幻象出现，让春桃把那个喜头梳完！这样她的执念就能化解了！”
赵妍凑过去仔细看，虽然有些文言看不太懂，但大意明白了。她也兴奋起来：“桃木梳？小姐用的？那就是说，我们得去找张家大院的后人，或者找那把梳子？”
“应该是这个意思！”林小满用力点头，但随即又犯愁了，“可是……民国二十六年到现在……都快一百年了……张家大院还在不在都不知道，那把梳子……”
“哎呀，找找看嘛！”赵妍的劲头又上来了，仿佛忘了刚才被薅头发的惨痛经历，“总比跟一个鬼丫鬟讲道理强！王大爷，您知道张家大院后来怎么样了吗？或者哪儿能找到张家的后人？或者旧货市场什么的？”
王大爷捋了捋胡子，眯着眼回想了一下：“张家……好像后来是败了。家产变卖，族人西散。至于梳子……”他顿了顿，“那种小姐用的桃木梳，一般会是嫁妆，可能跟着其他东西一起流落到旧货市场了，也可能被哪个后人收着了。不好找。”
虽然希望渺茫，但至少有了明确的方向。
林小满小心翼翼地将那张珍贵的夹页重新夹回手札里，又把“忆魂符”三个字默念了几遍，记在心里。她得赶紧练习画这个符。
她看向那面镜子，轻声说：“春桃，你听到了吗？我们需要找到小姐的那把桃木梳，才能帮你。”
镜子里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回应。但林小满感觉，那缩在角落的阴影，似乎极其轻微地波动了一下。
夜还很深，寻找一把跨越了近百年时光的梳子，无疑是大海捞针。
但这是目前唯一的，能救小敏，也能让春桃安息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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