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深，渡灵事务所的玻璃窗上蒙了一层薄薄的水汽，映出屋内暖黄色的灯光和忙碌晃动的身影。窗外的老城区早己沉寂下来，偶尔有晚归的行人踩着青石板路走过，脚步声清晰可闻。
屋里，电磁炉上的不锈钢锅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红油翻滚，辣椒和花椒在汤里起起伏伏，浓郁的火锅香味弥漫在整个空间，暂时盖过了陈年旧物和符纸的特殊气味。
赵妍正手忙脚乱地从一大堆食材袋子里往外掏东西，牛肉卷、羊肉卷、毛肚、黄喉、各种丸子蔬菜堆了满满一桌，几乎要把那本摊开的《渡灵手札》给淹没了。
“快快快，小满，把那个鸭肠递给我，饿死我了！”赵妍一边往锅里下肉片一边嚷嚷，脸颊被热气熏得红扑扑的，“今天必须大吃一顿庆祝一下！咱们事务所算是走上正轨了！”
林小满笑着把一盒鸭肠推过去，又起身去整理了一下被挤到桌角的桃花手帕，生怕被油渍溅到。她看着眼前这热闹甚至有些混乱的场面，心里有种说不出的踏实感。
几天前，这里还只有她和一堆让她害怕的东西，现在却充满了烟火气和人声。
“毛肚！毛肚涮十秒就行，千万别老了！”赵妍眼睛紧盯着锅里，用漏勺捞起一块颤巍巍的毛肚，刚要往嘴里送——
“火候过了。”一个沙哑的声音冷不丁地响起，带着明显的嫌弃，“嚼得动吗？牛皮似的。”
王大爷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桌边光线较暗的角落，依旧是那身洗得发白的中山装，半透明的身体在灯光下显得有些模糊。他抱着胳膊，皱着眉头盯着锅里翻滚的食物，那表情活像是看到有人糟蹋了他的剃头工具。
赵妍的手僵在半空，嘴撅了起来：“大爷，您又来泼冷水！十秒刚刚好！这可是我精心计算的！您又吃不着，怎么知道老了？”
“哼，”王大爷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语气老道，“我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米还多。看色泽，闻那点微妙的弹性变化，就知道老了。好东西让你糟蹋了。”
“哎呀，您这就是老眼光了！”赵妍不服气，但还是下意识地把毛肚塞进嘴里，嚼了两下，梗着脖子说，“……明明很嫩！”
林小满看着这一老一少斗嘴，忍不住低头偷笑。她拿起公筷，夹起几片鲜嫩的牛肉卷，在滚汤里轻轻涮了几下，肉片瞬间变色卷曲，然后分别放进了赵妍和自己的油碟里。
“妍妍，尝尝这个，这个应该刚好。”她又看向王大爷的方向，虽然知道对方不需要也不能吃，还是轻声问了一句，“王大爷，您……闻着味儿，也算参与了？”
王大爷瞥了她一眼，没说话，但那严肃的表情似乎缓和了一丝微不可察的弧度。他飘近了一些，虚虚地“坐”在旁边的空椅子上，目光扫过桌上那幅小敏画的画，画上的“白胡子爷爷”正笑眯眯的。
锅里的汤继续翻滚着，白色的水汽不断上升，让灯光变得有些朦胧。赵妍饿坏了，吃得鼻尖冒汗，一边嘶哈嘶哈地吸着气说辣，一边又忍不住继续往辣锅里下菜。林小满吃得相对慢一些，偶尔停下来，看着眼前的一切，心里有种暖融融的感觉。
她拿起旁边的果汁，给自己和赵妍的杯子都倒满。橙黄色的液体在玻璃杯里晃荡，映着灯光，像一小片温暖的阳光。
“妍妍，”林小满端起杯子，声音不大，却很清楚，“王大爷，谢谢你们。”
赵妍正咬着一颗牛肉丸，闻言抬起头，腮帮子鼓鼓的，含糊不清地问：“嗯？突然这么正经干嘛？”
林小满看着锅里升腾的热气，慢慢说：“要不是你们，我可能……可能现在还躲在家里，守着奶奶的东西，什么都不敢做，什么都怕。”
她顿了顿，目光变得坚定起来，“虽然还是怕，但我觉得，我们能帮到别人，也能……帮到像春桃那样的，感觉真的很好。”
她举起杯子：“以后，我们还一起吧？继续把事务所开下去，帮该帮的人，渡该渡的灵。”
赵妍愣了一下，随即用力咽下嘴里的食物，脸上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拿起杯子和林小满重重一碰：“那必须的！姐妹同心，其利断金！咱们‘渡灵事务所’肯定能成顶流！以后业务遍及阴阳两界！”
果汁溅出来几滴，她也不在意，笑得格外灿烂。
两人一起看向角落里的王大爷。王大爷还是那副没什么表情的样子，但看着这两个咋咋呼呼、却又莫名让他有点放不下的丫头，花白的胡子动了动。
“少说大话。”他声音沙哑，一如既往地泼冷水，“路还长着，厉害的玩意儿在后头。别到时候又吓得往我身后躲。”
但他说这话时，目光扫过桌上那本手札、那方手帕，还有林小满脖子上那枚看似普通却蕴含力量的青铜铃铛，最后落在两个女孩写满期待和一点点勇气的脸上。
“……不过，有啥麻烦事，吱声。”他扭开头，像是随口补充了一句，“总不能看着你们俩小丫头片子真被薅成秃子。”
这话听得赵妍下意识摸了摸自己浓密的卷发，嘟囔道：“能不能别提这茬了……”
林小满却笑了起来，她知道，这大概就是王大爷表示同意和认可的方式了。
窗外，一轮清冷的月亮悄悄爬上了老屋的飞檐，月光如水，静静流淌进屋内，温柔地洒在桌上，给那些食物、杯盏，还有那枚安静躺着的青铜铃铛都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银边。
就在这时，没有任何外力触碰，那枚青铜铃铛忽然自己极其轻微地晃动了一下，发出了一声几不可闻的清脆鸣音——
“叮铃……”
声音很轻，很快消散在火锅沸腾的咕嘟声和赵妍的说笑声中。
林小满若有所觉，低头看向铃铛，又抬头看向窗外皎洁的月亮，心里微微一动，仿佛感受到了一丝遥远而熟悉的慰藉。
锅里的红汤依旧滚烫，热气模糊了玻璃窗，也模糊了眼前的人和事，但那份共同经历后产生的羁绊和约定，却在今夜变得清晰而坚实起来。
月光安静地笼罩着这间奇特的事务所，仿佛一位沉默的见证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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